莫名哭泣着接过纱布, 用力在脸上胡乱地抹着。
李敏看她把脸都抹花了, 就又抽出来一块纱布, 用水杯倒了点儿水、润湿了递给她。“你好好擦擦。你是跟他已经分手了,还是没有啊?”
莫名避而不答, 反问李敏道:“李敏,我觉得徐强到现在仍不肯承认刘娜不爱他了。你说我是不是该跟他分手?”
李敏沉默。刘娜到底是爱徐强这个人呢,还是爱徐强是研究生带给她的荣誉感?或者刘娜更爱的是自己从小到大要实现的梦想——睡在阳光能照到脸上的房间里?
自己好像对刘娜的这些,从来没有深究过。
在她的心理可能她自己都没有认识到,她认为的爱情就是两个人在一起能活得更好, 不在一起想起来也都是甜甜的思念。
而刘娜与徐强的那段感情, 可能就是因为刘娜意识到,徐强继续他的科研之路, 没可能让她得到她心中要的那种生活
死亡了……
所以,刘娜与徐强分手,她没觉得刘娜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所以她才会应了刘娜的请求给龚海打电话,又送刘娜到放射线科门口。
至于莫名和徐强,李敏对扒上来的莫名好感有限,对徐强更是没有一丝的好感。她就不明白这俩人怎么就不能放过刘娜、好好谈他们俩的恋爱呢?
可是莫名那么要强的人,哭得有些惨嗳……
“莫名你不要说你觉得。”李敏斟酌着字眼劝抽噎不止的莫名。“我的想法你看看是不是有道理,与其你自己胡乱猜测,你不如直接去问问他好不好?”
莫名哭得不能自已。
“要不你让徐强先冷静一段时间。让他想明白自己的心意?”李敏试探着换了一个方法。
“十一的时候, 我就这样和他说过了。后来他说他已经放下了。”莫名抽噎着回答李敏。
看着莫名哭花妆而不自知的样子, 李敏从抽屉里翻出小镜子给莫名照。“你看你哭成什么样了, 多难看啊。”
莫名接过小镜子擦脸。情绪被镜子里的丑模样控制住了。
“我觉得你该直接问徐强,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者你问他之前先问问自己又是怎么想的?能处就处,不能处就算了呗。”李敏嫌弃地劝莫名:“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了。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又是医大的研究生,你干嘛要一棵树上吊死啊。”
“是啊。我干嘛要一棵树上吊死呢。”莫名重复李敏的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她突然转脸不照镜子了,转头盯着李敏问:“可是李敏,我就不服气,我到底哪儿不如刘娜了?”
“你去问徐强啊。”
李敏这话说得太噎人,让莫名愣了一下好,朝她翻了一个白眼。李敏也意识到自己说的不走心了,只好又斟酌着字句说:“莫名,我和刘娜住一间寝室快有一年的时间,我只能说你有你的好,她有她的好。不过我就觉得你和徐强好奇怪啊。”
“奇怪什么?”莫名瞟李敏一眼,注意力再度回到小镜子上,对着镜子仔细地擦脸。
“你说你俩吧,徐强想问问刘娜怎么就不能等一等。等什么?他那时候有对刘娜说,他要当医药代表挣钱给刘娜买房子吗?刘娜的姐夫是博士,还连筒子间都没有排到呢。
他想让刘娜等什么?”
李敏打开话匣子,看着莫名的脸色基本恢复了,就不在忖度着说话了。
“你呢,想与刘娜比比。比什么?比谁眼睫毛长啊。
你无聊不无聊!
我就不明白你俩到底得有多想不开。像刘娜这样的女生,咱们年级没有一百个,也得有五十开外了,是吧?可你俩都读了研究生,怎么就与刘娜较上劲儿了呢?你俩是不是没事儿干了?”
李敏的不屑溢于言表:“你俩值得吗?”
“是啊,我怎么就与刘娜较上劲了?值得吗?”莫名低头想了一会儿,猛然抬起头问:“李敏,要是穆杰像徐强这样,你怎么办?”
*
怎么办?
李敏被莫名问的有些恼火:“莫名,穆杰才不会做这样没品的事儿。”
“假如呢?李敏,”莫名放低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祈求味道:“我真的真的非常需要你给我个参考意见。”
“假如啊?”李敏沉吟起来。半晌才说:“假如他这样,我会直接去问他的。”
说完这句话,李敏坚定起来。
“他要是回答前情未了,或者我根据他的表现、推断出他前情未了的结论,我自然干脆利索地不和他在一起了。我们科的护士常说三条腿的癞□□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
“真粗俗。”莫名不屑。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牛不喝水强按头。”
“你到底还是不是李敏啊?!不是大学毕业了,你辩论时的文采就都扔医大了吧?”
“那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夏水冬雪别有奇妙。换这样的说法你接受不?”李敏笑吟吟地看着莫名,等她给自己一个回答。
莫名叹息道:“我应该像你说的那么做。可是,李敏——像徐强那么聪明的研究生不多,像他这样读书时能努力做到第一、放下书本能努力赚钱也争做第一的更少。”
李敏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莫名,徐强有再多的好那都是属于他自己的,对不对?你要找的是一个爱你的人、把你捧在手心的人,对不对?”
莫名摇头:“不全对。要是我们年级有个和你一样高的男生,他能把你捧在手心里、把你当宝贝地爱你,你会接受他吗?咱们不说外表长什么样,你起码要找一个研究生,个子得高一些的吧。”
李敏皱眉,似乎又觉得莫名说的有些道理。
于是她疑惑地接着问:“那你是坚持要找一个研究生了?不对,应该说是一个外表不错的研究生,才有资格和你谈恋爱,是不是?”
莫名愣了一下,然后点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从遗传学来说,子代要继承父本接近50%的基因遗传。如果个子不高,以后生女孩子还好说,要是男孩子岂不是遗祸子孙了。再说如果人长得不好看,生男孩子没所谓的,生女孩子岂不是要麻烦了?至于是研究生,他总不能智力不如我吧。”
“这智力啊。”莫名已经忘记哭了,跟李敏有条理地掰起来。“你得承认考上研究生的比本科生的智商会高一点儿吧?”
李敏皱眉不认同地说:“为什么一定得是研究生呢?人家上清华、上协和的本科生,未必就比医大的研究生智商差吧。”
莫名没法否认李敏的话。医大还是差了清华、协和几十分的。
*
“或者你是觉得研究生的身份能给你带来荣耀?我怎么觉得你和刘娜在这点很像呢。”李敏终于亮出小爪子,狠狠地挠了莫名一下,然后她觉得甚是爽快。她自己都没发现内心深处,她对莫名十一那天跟着徐强找刘娜的糊涂,是记恨在心的。
“李敏,你是因为你爱的人、爱你的人是智商和外表都不错的研究生,你才能这么说话。是不是?你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莫名因为李敏说她和刘娜像,激动起来有点儿口不择言了。
“莫名,你要这样想我就无能为力了。其实你今晚是来找我吵架的?”李敏皱眉。
“没有没有。我太激动了。”莫名赶紧否认。
李敏却因为莫名的话,想起傍晚那个只说了几句话的电话来。她情绪低落地说:“莫名,其实穆杰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就百分百地好。
我已经437天没能与他见面了。你能理解吗?
换句话说,他这一年在战场上生死未卜、我与他音讯不通,我所受的煎熬,那是一个区区的研究生名头、别人眼里的羡慕能替代的。你能想象出吗?”
“李敏,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莫名慌慌张张地立即道歉。然后,她摸着自己的脸说:“我也是喝多了。”
“我说没事儿你是不是好受点儿?”李敏坐在值班床上倾身向莫名,但她接着说道:“你说你也喝多了,那就是徐强喝多了,对不?
可我要说酒后吐真言呢?你难受不?”
莫名腾地一下抱着羽绒服站起来,但她在李敏笑吟吟的目光下,很快冷静下来了。认真地对李敏说:“李敏,我明白了。谢谢你。我刚才那话你不要介意啊。”
“不介意。”李敏摆摆手说:“我读医大就是为了仿效林巧稚的。林巧稚一生未婚又怎么了?难道她活得不精彩吗?”
“是啊。林巧稚活得很精彩。”莫名穿羽绒服。“我回去了。谢谢你,李敏,谢谢你肯听我说话,在省院我都找不到人说话的。”
李敏笑笑没给莫名应承什么你有事儿就可以来找我说话之类,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她忙着呢。
莫名没得到她想要的承诺有点儿失望,她边拉拉链边问:“刘娜挺好的吧?”
“我要是你我就不问。”李敏拒绝的很彻底。
“为什么?”
“没意思呗。噢,对了,穆杰的结婚报告批下来了,等他休假回来,我就会结婚了。”
莫名抓住李敏的衣袖使劲。
“李敏,你这时候告诉我你要结婚的消息,是不是想让我更难受啊?”
“反正你都要难受,一次解决了不是很好吗?你开题了没有呢?”李敏把自己的衣袖解放出来,看着莫名摇头就说她:“你有空想想正事儿吧。别到时候不能拿到硕士文凭,白读三年研究生了。”
“我以后也去做医院代表,硕士不硕士的也没什么用。”
“嘁,那你以后不回去读博士了吗?没拿到硕士,哪个导师肯收你读博啊。内分泌招博士的导师听说挺少的。为了钱,你放弃理想,要是没硕士学位,你最后就只能做医药代表了。”李敏使劲给莫名泼凉水——
“要是我和严虹以后有机会读研,你不是什么都不如我俩了?”
莫名气得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说:“你放心我会拿到硕士文凭的。我过完元旦就让罗主任给我开题。”
“慢走啊。”李敏跟在莫名身后去关门,好像自言自语地说:“激将法果然有用!”
走在前面的莫名听到李敏的话停下来,她回身抱住李敏,在她耳边轻声说:“谢谢你,李敏。不管你拿我当不当朋友,我都拿你当朋友的。”
莫名像一阵风般消失在电梯间。
小姜走过来看着李敏要关门,赶紧喊了一句:“李大夫,楼下收了一个急诊患者,向主任让你下去。”
*
十一楼的急诊患者是个女孩子,刚刚21岁。李敏过去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泪。夜班大夫小黄抱着病历夹在看骨科向主任刚刚开始的查体,骨科的住院总张大夫也在。还有两三个实习生也围在床边。
李敏悄悄地站在张大夫身侧看向主任查体……
四肢肌张力正常,双上肢肌力5级,双下肢肌力0级,共济运动检查不合作,余皆无阳性体征。
“行啦,先这样了。”向主任检查的很仔细,他收起叩诊锤说:“十分钟后,父母亲来一趟办公室。”
到了办公室,向主任就吩咐黄大夫说:“简单报一下病史吧。”
“患者女,21岁,突然不能行走3小时。患者3小时前在自助餐连吃了两勺冰激凌后,出现肩背部疼痛,钝痛,剧烈不可忍受,急诊送医。途中自觉症状曾有过减轻。步行进急诊室,在检查过程中出现双下肢不能上抬及麻木感,且麻木感逐渐升到胸部……”
后面就是一串正常的病史了。
“急诊怀疑其脊髓有急性病变,给她做了磁共振检查。”
向主任就问李敏道:“李大夫,你怎么看?”
“我看主任查体得出的结论,倾向是胸椎段的急性病变。那个磁共振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向主任吩咐张大夫:“打电话过去问问。”
“是。”
“出来了,是第六胸椎处硬膜外血肿,怀疑有硬脊膜动静脉瘘。向主任,我去取下片子吧。”
“让你的实习生去。”
听说是脊髓硬脊膜动静脉瘘sdavf,李敏轻舒一口气。8月做过一例这种手术的,不过那一例因为病情复杂、最后采用了术中造影。而以这个患者急性发作、在几小时内到了截瘫不能行走的程度,势必要立刻急诊行清除血肿术了。
患者父母亲按着时间来了,向主任把刚才的分析说了。然后交代道:“你家这孩子必须要急诊手术清除压迫脊髓的血肿,不然以后就是这样了。你们考虑一下了。”
“做,做,我们同意做手术。”
“手术呢,我来做,张大夫你做一助,李大夫你和小黄谁上?”
“小黄上吧,我看病房。”李敏往后退让,她不想沾骨科手术。这个手术一旦上台,就会显出自己没男大夫手劲大的短处,咬骨钳子可不是那么好用的。
向主任奇怪地看了李敏一眼,这可与她抢手术的传闻不一样啊。但他这时候没空废话,直接说:“那就小黄做二助。你俩一个写手术同意书、一个下术前医嘱,赶紧做好术前准备。”
李敏看没自己的事儿了,等磁共振的片子回来,跟着向主任一起看了一遍,然后与十一楼护士交代一声就上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