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验12(1 / 2)

刘姐端了尿布出去洗, 也是给那娘俩留个说话的地儿。可只有一块尿布, 她能洗几分钟?所以,她在外面多站了一会儿后, 还是得回屋了。

可是她没想到屋子里的气氛更僵了。

洗好的尿布,按照产科的要求, 是要用开水烫一遍的。刘姐按着操作要求走,才把开水倒到尿布上,就被急忙赶过来的老太太喝止了。

“你先别烫,攒一块儿等明早一起烫。”

刘姐抬头看龚海,问:“要攒到一块儿再烫?护士长说捂了一夜会滋生细菌。”

“哪来的什么细菌!你不是洗干净了?”

“自来水管里的水, 是有细菌的。喝生水会拉肚子,所以要煮开了才能喝。”刘姐耐心给老太太说常识性的东西。“现在屋子里这温度差不多快有20度了, 真捂一夜的话, 一个细菌已经会繁殖成十几万、几十万个了。”

“我养大了三个孩子,不比你懂?你在医院这样用热水不花钱,回家怎么办?小孩子一开始适应了就没事儿。”

“妈, 你别管这些。这是产科护士长要求的。”龚海出言制止。这一个月看着霍博士洗尿布、烫尿布,严谨得如同做实验, 对尿布应该怎么洗, 他心里有数呢。但他看亲妈在自己反对下脸色大变, 又赶紧描补:“医大附院的妇产科也是这么要求的,现在都讲科学, 咱们跟着做就是了。”

老太太见儿子在外人跟前反对自己、让自己没脸, 气恼之下忘记压低声音, 她提高嗓门只喊了一句“龚海。”还不等她往下说什么呢,婴儿床上的小人儿受惊了,立即“哇——哇——”地哭起来。

*

孩子才哭了这么一声,刘娜就像触电一样从床上坐起来,她迷迷糊糊地朝婴儿床伸手,想摸摸孩子,嘴里还喊着:“刘姐,我眼镜呢?龚海,你快看看六六怎么了。”

六六是他们家孩子的小名。六六大顺,多好的小名啊。来看刘娜的同志都说这小名取得好。这可是孩子自己从娘肚子里带出来的。

龚海抢在刘姐和娜娜之前把孩子抱到了怀里,他很心疼地哄儿子:“六六不吓不吓啊。”

小人儿出生不到24小时,这劝他别哭的话,是不可能产生任何效果的。他没能从父亲身上得到保障,只管闭着眼睛继续“哇哇”。

刘姐赶过去把眼镜递给刘娜。然后就劝因哄不好孩子、急出满脑门汗的龚海:“你把孩子给刘大夫抱着吧,才出生的孩子能认出妈妈/的味道。听到亲妈的心跳,他会觉得安全的。”

于是龚海把孩子递给戴上眼镜的刘娜。刘娜抱住儿子,龚海给儿子正正小帽子,心疼地用一根手指轻轻地去捋帽子下面的后脖根子那段。

刘娜自然自语道:“六六不哭啊,不哭。妈妈都被你哭得心疼了。谁给你委屈受了?啊?咱们让你爸爸去打他。”

刘娜这话纯粹就是顺嘴瞎叨叨哄孩子的。才出生不到24小时的六六没听懂,站在龚海后面的老太太不干了。

“娜娜,我说话大声惊着他了。怎么,你还想让我儿子打我啊?”

刘娜闻声把眼睛从啼哭的儿子身上移开,这才看到婆婆站在丈夫的身后呢。她顿时尴尬了。讪讪道:“妈,你来啦!什么时候到的?我刚才睡着了都不知道。”

“你怎么能知道?睡得跟头猪似的。”老太太出口就捅出个血淋淋的一大口子。

刘娜愕然,她勃然大怒,立即朝龚海开火:“龚海,你混蛋。你给我滚出去,你给我滚得远远地。”

怀里的小人儿才在亲妈这儿得到点儿安抚,哇哇哭的声音,刚刚渐低了那么一点儿,遽尔就被亲娘变了调的叱骂再度吓着了。他“哇”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这回别说是刘娜和龚海啊,就是挑起战火的老太太也有点儿害怕了。她遏制住自己的恐慌,朝刘娜伸出手,一叠声地说:“给我,我来哄,我来哄。”

惊恐的刘娜怎么肯把孩子交给婆婆。她白着脸把孩子紧紧地抱在胸前,惊惶不安、不停嘴地念叨:“六六不怕六六不怕啊。”

刘姐上前跟龚海一起把婴儿床移开,她纠正娜娜抱孩子的手势,让孩子在刘娜的怀里能有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她又烫了热毛巾,拿给刘娜擦拭。

“刘大夫,你擦擦给孩子喂几口,或许就好了。”

“嗯嗯。”刘娜任凭刘姐掀衣服帮忙,她只顾抱着孩子哄了。

母亲的怀抱、母乳的滋味,让惊惧的小人儿得到些安抚。可是才开奶的奶仓里也没多少贮备,他吃了几口就没有了,换另一边还是差不多的情况,小人儿又委屈地哭起来。

刘姐把冲好的奶瓶塞进小人儿的嘴里,有了吃的,暂时止住了哭声。但吃了几口就吐了奶嘴,哼哼唧唧地继续哭。刘娜没法,只好任由小人儿叼着ru头,干吮几下,哭两声,然后再叼住。

好在孩子的哭声,最后是慢慢降低下来了。

刘姐把床头摇高,又把枕头放在刘娜的腰背部,让她能坐得舒服点儿。

龚海见儿子逐渐安宁下来,拉着自己母亲的手往外走。到了电梯间,龚海气急败坏地说:“妈,你还是我亲妈吗?娜娜才生完孩子,你说她睡得像猪,明天全省院都知道你怎么当婆婆了!你让我在单位丢大脸了。”

“我说错了吗?我进去那么久,和你说了那么多话,她都听不见,怎么她儿子那么点点儿大的声音,她就听得见了?你啊,龚海,你就是被娜娜这个狐狸精迷晕脑袋了。让你滚,你就出来,你还是不是个爷们了?”

龚海深吸一口气,换了一个话题说:“你吓着孩子了。”

“我那是故意的吗?你听听你那好媳妇说的什么话,还让你打我。什么大学生!”老太太强调自己的委屈:“就是你弟媳妇只读了完中,她也不会挑唆你弟弟来打我。”

龚海则继续为自己亲媳妇争辩:“娜娜都没注意到你进来的。”

“是啊,我这个当婆婆的没文化,是个大老粗。她是大学生,我入不了她的眼。她看不起我,你是今天才知道吗?”

越解释麻烦就越多。龚海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自己就带娜娜回过家一次,在家只吃了一顿中午饭就离开了,怎么自己亲妈对娜娜就那么多意见呢?!今天一早严虹说娜娜的娇脾气,会跟自己妈合不来,那真是给自己留脸呢。

分明是自己妈喜欢没事儿挑事儿的。

老太太这么针对刘娜,实在是因为上回龚海带刘娜回去家里的那次见面。那次让她从心里往外膈应刘娜这个儿媳妇,自己在厨房做饭,她居然能没眼力见地不去帮忙不说,还在饭桌上娇滴滴地说自己不会做饭,什么菜也不会做。

要不是碍着吃饭的人多,要不是顾忌会让老二媳妇和姑爷看笑话,她都想一口菜也不给刘娜吃,立即把她赶出家门。

可自己儿子昏头昏脑,还就认定要跟刘娜结婚。

——难道大学毕业生,在省城有房子了,还愁找不到漂亮媳妇吗?

老太太当时反对无果,就气狠狠地对儿子说:“我得一碗水端平吧。我和你爸都供你读大学了,没钱给你结婚了。”

*

龚海说服不了亲妈,沉着脸站在电梯间不动。老太太做了两三个小时的火车,再加上公共汽车,最主要是这一下午滴水没沾牙,现在是又累又渴又饿。可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养大他、供他读完大学了,他就都没想到问自己一句:妈,你吃了晚饭没有?

老太太的委屈变成伤心了。唉!养儿子有什么用?儿子养好了,翅膀硬了,飞走了,还不如家里那个只上了完中的儿子呢。

伤心之下,老太太去按了电梯。

“妈,你去哪?”龚海下意识地跟着亲妈的脚步移动。

“我回家。我大老远地过来不受你待见,我怎么那么没身称,偏要过来看你儿子。我回去带你弟弟那孩子去。那还是我大孙子呢。”

龚海跟着进了电梯。

老太太怒怼龚海:“你跟我过来干什么?”

电梯里还有其他人,老太太这么说话,难免就吸引了别人的眼光。龚海沉默不语。

出了电梯,龚海问:“妈,你没吃饭吧,咱们吃食堂吃饭了。”

“这都什么点儿了,食堂哪里会有饭?”儿子能想到自己没吃饭,当妈/的欣慰之下,语气就明显缓和了。

“我们医院的食堂,开到10点的。”

“回家下点儿面条了。”老太太想给儿子省钱。

“去食堂了,家里这两个月都没做饭的。”

“啊?两个月没做饭?你都结婚了还吃食堂,你娶的那媳妇还是不是女人啊。”

“妈。不是没做饭,是没在我家里做饭。”龚海把自己和大姨姐家合伙吃饭的事儿说了。“这不是方便嘛。不然我们都上班倒班的,哪能有那么多闲空儿,天天做一日三餐的。”

“轮着做?”老太太警惕地问。

“是啊。”

“都出一样多的钱?”

龚海赶紧回答道:“是是,都一样多的。”

“龚海,你跟我说谎了。”

“我没有。”

“我自己养的儿子我自己知道。你真要是出一样多的钱,你不会说那么多字。就一个‘是啊’就完事儿了。”老太太又伤心了。“我养你这么大,我是吃着你做的一顿饭了,还是喝着你烧的一壶水了?你给我买过一块肉、一条鱼没有,啊?你倒有钱贴补上外人了。”

龚海无处可逃避,他就不明白自己每次说点儿小谎儿,怎么就会立即被亲妈识破呢。他急忙解释:“妈,才不是我贴补人家。我没钱装地板,都是娜娜他姐夫给掏的钱。那是大几千块呢。”

“你又说瞎话了。”老太太戳破儿子的假话。“你就不是能占人几千块便宜的人。这话你糊弄外人去,别来糊弄你妈我。”

老太太的强势,让龚海彻底闭嘴了。他觉得自己没法跟母亲说明白,大姨姐两口子对自己的关照,根本就不是自己才添进去的那点儿伙食费能交换的。

可他的沉默不语,让疲惫、饥饿交加的老太太更愤怒了。她在去食堂的路上,忍着气数落儿子:“你是不是傻?是不是不会算数啊?人家借你一个大数,你百分百得还回去,然后你填进去的无数小钱是见不到影的。 ”

……

龚海任她数落,但就是不吭声。等到了食堂,龚海去小炒窗口点了一个回锅肉,又要了一碗黄瓜鸡蛋汤,三两大米饭。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让老太太吃晚饭。

“你晚上吃的什么?”老太太一口气喝掉半碗黄瓜鸡蛋汤。等再吃进肚半碗米饭,她顿时觉得自己的精气神,至少恢复了一半。

“你一起再吃点儿吧。我看你眼睛都眍o进去了。”

“你吃吧,我吃过晚饭了。”

“你晚上吃的什么?”老太太又追问了一遍。“你再去拿双筷子,把这个回锅肉吃了。”

“娜娜同学送的黄豆猪蹄汤,娜娜光喝汤了,剩下的半拉猪蹄都给我吃了。”

老太太顿了一下筷子问:“娜娜的什么同学,怎么又掏钱给她请人,又给她送汤的。”

“大学同学,她们四个毕业了就分到一个寝室住着的。我跟你说吧,严虹和李敏轮流给娜娜送汤。花钱请人的是严虹。六六身上穿的和尚服,包的毛巾被等是李敏送的。戴的手镯脚镯,是冷小凤送的。”

“倒都挺有钱的。你给人家送什么了?”老太太的语气里,酸溜溜的感觉,让龚海不能忽视了。

“妈——”龚海很不满地喊了一声。但他觑着食堂里还有其他吃饭的同志,压低声音说:“我能房梁开门灶坑打井不?照你这么说我得和同志都没有来往,才不会被人家占了便宜。”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老太太教育儿子。“早二十年多少人是栽在朋友手里了?我不说走过的路、吃过的盐比你多,就是我这50年看过的人、经过的事儿,总比你多多了吧?我是你亲妈,我还能害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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