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像说的情真意切,说完就下意识屏住呼吸等待展枭的回答。然而宿欲却看得出来,展枭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之所以忍耐,多半是因为摄像还背着摄像机,所以展枭把这次的到访当成了节目组的意外突袭。
因此很快,在展枭发现摄影器材并没有开启后,他终于忍无可忍,顺手抓过旁边挂着的毛巾扔到宿欲身上,然后隔着毛巾抓住宿欲的胳膊把人拉扯到大门外,转手便把门摔上。
太吵了,打扰他谱曲。
展枭原本冷淡的神色变得更加凛冽。
而再一次被拒之门外,摄像也彻底崩溃了。
推己及人,他算是身体好也能抗造的,眼下也是又累又冷又饿,想必宿欲的情况只会比他更糟。
看着宿欲肩膀上要落没落的毛巾,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咱们现在怎么办?
就这么办。宿欲不在意的把毛巾铺在地上,自己盘腿坐了上去,你回去吧,我就在这睡。
摄像完全惊呆,你就不怕明天早晨展枭的摄像过来拍到你吗?
眼下网上闹腾得这么厉害,的确有宿欲不按台本,陡然转变的缘故。可后面闹到这么大,绝对是因为展枭。
展枭是圈子里出了名的不宠粉,甚至工作室明令禁止,关注作品,不要关注本人。杜绝女友粉,每次发布消息,有人玩梗叫老公都会被直接删除留言。
可越压抑,越容易让人渴望征服。而展枭粉丝们也一样,他们渴望看到偶像被征服,却又不愿意让他从神坛跌落。
因此,宿欲的出现打破了平衡,让她们的情绪变得更加激烈起来。
谁都可以,但是宿欲不能!
摄像混迹圈子好几年,自然明白这帮脑残粉们的想法,也是从心底排斥宿欲和展枭再扯上关系的念头。
然而宿欲却摇摇头,没关系。
顿了顿,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其实我在这,导演组才会特别喜闻乐见。毕竟只有我足够作死,他们才有更多的噱头!
人心不过如此,鲜红的血肉下隐藏着巨大的黑洞,而所有一切值得他们去谩骂品评的,最后都会转化成愉悦和对于阴暗的满足和滋养。
徐阳是个最享受玩弄人心的主儿,他会喜欢这个场面的。
宿欲闭上眼,显然主意已定。摄像沉默了会,最后拧不过宿欲,还是自己回去了。
宿欲有一句话说的对,噱头。
其实宿欲现在的状态很危险,之前网红的事儿,宿欲三言两语废了徐阳养起来的小情人。没立刻被反噬,显然是徐阳还没腾出手来收拾他。
至于节目组那个总导演摄像咽了咽口水。那是个利益至上的主儿,圈子里出了名的恶犬,更是资本的走狗。只有徐阳能够例外。
宿欲忤逆了徐阳,事后必遭报复。因此宿欲自己作死反而会让境况好转一些。这些人等着看宿欲笑话,等他自寻死路,反而能够让他暂时得到一丝喘息。
所谓小人物,不过如此。摄像叹息着离开。空荡荡的楼梯间里,最后只剩下宿欲一个人。
感应灯灭,只有身边标注安全出口的指示牌散发着微弱的绿光。
宿欲在这样的黑暗里,轻描淡写的解开了衬衫袖口的扣子,之前下午上药的伤口因为救助青年时的过度运动再度裂开,血液干涸在瓷白的肌肤上,可在衬衫包裹着的其他地方,却还隐藏着更多的伤口。
很显然,现在宿欲已经遍体鳞伤。可宿欲却一点都不在意,甚至唇角依然带着笑意。
疼痛对于人来说是一种极其强烈的刺激。然而适当的时候,却能让人振奋起来。例如一无所有的现在,这种疼痛能够让宿欲更加清楚的感知到自己还是个活人。
也更方便他一会让展枭主动请他进门。闭上眼,宿欲将自己脑子里的思路重新整理了一遍。
而此时重新独处的展枭却并没有像之前那般安宁。
宿欲之前的到来打断了他谱曲的思路,而重新回来,却并不能让他找回灵感,反倒让他从旁观者的视角发现自己之前的思路就是错的!
如果换成其他人,可能就会陷入极端的焦躁之中。可展枭不同,他非但没有,反而意外的兴奋了起来。
周身的冰冷之气去掉,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对于展枭来说,攻克这样的难题,比任何珍馐美食都让他着迷。
艺术至死这四个字,是他毕生至高无上的追求。
不行,太过俗套。
不对,还不够纯粹。
不可以,还不够贴切。
他闭着眼,脑海中的画面一幕幕接连闪过,最终变成纸上一个个跳跃的音符。可不过一会,他就睁开眼,将纸揉皱,扔在一旁。
还是不行。
他意兴阑珊的打开电脑,屏幕正中央是一张角色定妆照。也是这次他作曲的主人公。
按理说,这样全剧加一起就两集内容的男配不应该会有单独的主题曲。可这个人不同,他是全文里呼声最高,最圈粉的一个,甚至超越了男女主角。
与此同时,他也是这部剧里,唯一能够引起展枭共鸣的人。
因为这个男配是个乐者。还是一个拥有极高天赋,却苦无知音的乐者。
在这部剧里,前四十集里,他都活在众人的口耳相传中,可形象却比任何直面出现的人物都要更丰满,也更令人向往。
他是王朝最传奇的乐者,是无数人心里的白月光。
曾阵前一曲,气动山河,令战士舍生忘死,敌人吓破肝胆,大获全胜。也曾花前月下,瑶琴如梦,哄得整个京都都陷入纸醉金迷,不止今夕是何夕。
他从不迎合任何人,随心所欲。至于盛名更是不屑一顾,只专心享受音乐。对于那些附庸风雅之人,哪怕一掷千金,也得不到一声琴音。
也正是因此,这个人设的出现,让展枭的心里出现一丝波动。
没有人知道,在去年拿到国际音乐节大奖之后,展枭就陷入了瓶颈。
分明是只音乐的貔貅,贪婪地吞噬着每一个灵感,可却陡然失去了敏锐。甚至于那些一路追捧他的人,也令他作呕不已。
在展枭看来,这些人不过是商品经济营销下的盲目追逐,在纯粹的追逐,在炙热的迷恋,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看透曲子里的情感。
他,没有知音。
而他骨子里对资本的厌恶,也成了他对艺术更高冲击的桎梏,让他如鲠在喉。
你写的歌是给大众听的,高级是一方面,你要让他们听懂啊!
展枭啊,你想,阳春白雪,下里巴人,都是高尚,有钱不赚不是傻?
经纪人一句一句的规劝,圈里人越发迎合市场的偏差,都是展枭的掣肘。
就包括现在,展枭看着屏幕上的定妆照,也同样厌恶到了极致。
这个演员就是资本强塞进剧本里的,不过是个下三滥的东西,也配扮演这样的人物!
关上电脑,灵感彻底消失,展枭披上外套准备收拾睡觉。
将空调又往下调低了几度,分明是秋老虎还没完全退去的九月,可展枭的屋子里,却比夜里的凉风还要冷。
只有16度。
走到客厅,展枭准备去浴室洗澡,却陡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隐忍的气音。
这一声很轻,如果不是展枭天生的敏感,根本不会听见。他忍不住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去看。
出乎意料,发出声音的是宿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