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諳擺手:「不不不, 你怎會有問題?問題一定在我身上!」
他性子跳脫, 又急公好義, 這些年沒少因為自己這張四面漏風的嘴得罪人。反正只要有人同他言語不合,必定是他不對, 他已經習慣了。
雲長生敏銳察覺到雲不意平靜表面下的心緒翻湧,雖然仍生常諳的氣,卻到底是自家大哥,便擱下墨碇,朝雲不意拱手。
「先生莫見怪,我兄長從小說話便不過腦子,如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雖說他也不清楚常諳報個名字到底冒犯了雲不意什麼,但既然雲不意反應這麼大,那就一定是常諳的錯。
雲長生嘴上維護著常諳,心裡順手給他扣上黑鍋。
「……你們不必如此客氣。」雲不意摩挲茶杯,眼神在二人身上緩慢地掃動、觀察,漸漸變得複雜。
他的少年父親與少年師父,跟二十年後的他們很不一樣,不僅是容貌上的區別,氣質、性情皆有很大出入,所以他一開始才沒有認出他們。
說來諷刺,常諳雖然是雲不意的父親,父子二人卻並不相熟。哪怕在二十年後,他們見面的次數加起來也不過一掌之數,除了血緣牽絆之外,實在很難談什麼父子親情。
那時的常諳已是義軍首領,統率手下二十萬人馬,每次要排兵布陣,要籌集糧草,要安置軍民,忙得休息時間都沒有。
他被敵軍盯得緊,所以從不卸甲,甲冑層層疊疊堆在他身上,將他本不壯實的身形厚築如山,往雲不意面前一站,兵煞之氣便以一種極具壓迫感的方式侵襲而來。
因為這樣,雲不意曾經很不喜歡和他對面相處,只覺得他太過威嚴冷酷,不近人情。
可是少年常諳卻與那樣的他兩模兩樣。
瀟灑自在,快意恩仇,為了兄弟道歉賠笑、伏低做小,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難得的是他並不因此自卑自厭,旁人也絕不會為此就看輕他。
他簡單而直率,心思都寫在臉上,一眼就能看穿。
並不如山高海深,也沒有不近人情。
他後來到底經歷了什麼,才會變成那副樣子?
雲不意微不可察地嘆氣,頓了頓,轉眼看向旁邊的雲長生。
雲長生在磨墨,認真細緻,一如往後那個耐心教導他醫術的師父。
二十年後的雲長生比此刻的他更加英俊,也更加冷淡,大抵是混跡於市井的歲月消磨了他一身鬼氣,後來的他,並不似當下這麼遙不可及、比起人更像目下無塵的神。
但云不意知道他並非真的目下無塵。
愛乾淨到不允許一粒塵埃落在衣服上的雲長生,方才為了讓雲團躺得舒服點,主動蹲坐在地上,任由衣擺染上塵土髒污。此時更是親自動手研墨,只為回報雲不意救了雲團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