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冰冷到窒息的感覺又來了。
我微微閉上眼睛,感受著從指間開始一點點變得冰冷而僵硬,仿佛有蒼白的暴風雪在我的腦海中肆虐,將所有東西都撕得粉碎。
“你知道嗎?”
媽媽在臨終前讓我照顧你,讓我無論發生了什麼也不要放棄你。她希望你過的好,哪怕你殺了她。
也不知道懷著怎樣的心情,我輕輕開口,打破了山谷中的寂靜。
我的聲音在濃重的雨聲中有些喑啞,我原本想要這麼說,因為我知道這些話會對鼬造成怎樣的傷害。也許我可以徹底擊潰他,這是他的罪,本來就該跪在父母的墳前好好懺悔。但我的尾音卻不易察覺地顫抖了。
鼬抬起頭來看我,莫大的悲傷吞沒了他的神情,越過重重疊疊的陰影和破碎的線條,我仿佛看到了那雙猩紅的眼睛,扭曲瘋狂的痛苦如同滾燙的血,一直燒灼到我心底。
我不由得一愣。
這種痛苦太濃烈了,恍惚間,我好像忽然回想起了鼬的眼神,那雙眼睛一如既往地具有穿透性。
就像是在茫然無際的雪山中,忽然滴進去了一點墨汁,在完美的白雪上灼出一個小洞。
我已經被皚皚的白雪迷瞎了雙眼,失去了方向,卻忽然看見了這一點黑色,明明是最難看的瑕疵,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從雪白的風暴中抹去,反而愈發升騰,極力渲染。
但偏偏就是這種濃重的黑色,把我從肆虐的暴風雪中撈了出來。
我默默捏緊了撐傘的手,隔了很久,才感覺到一絲溫暖和痛楚從指間回流。
鼬似乎預感到了我會說些什麼,但卻像引頸待戮的羔羊那樣,毫無抵抗的,心甘情願的,等待著我將他推入更可怕的地獄。
無數話語哽在了我的喉嚨里。
許久,我偏開頭,低低地說:“爸爸媽媽很愛你。”
我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那是我和媽媽的小秘密,永遠的秘密。
媽媽一定不希望鼬知道這些,我又怎麼能當著媽媽的面向鼬告密呢?
但鼬卻並沒有因為我的“仁慈”而好受,他顫抖起來,深深趴伏下去,把額頭貼在地面上,整個人幾乎都泡在了水裡。
他的手深深扎進了泥土裡,青筋畢露。
也許鼬已經知道了。
無論他曾經對於父親的強權有多少不滿,對族人的固步自封有多麼失望,在家族和村子之間徘徊時又想過多少亂七八糟的東西。
無論他和父親之間產生了多少溝壑,無論他們的關係有多麼冷漠又充滿了爭鬥。
當鼬一步步走到父母身後,高舉滴血的太刀之時,他一定意識到了。
爸爸媽媽並非對自己的命運毫無所覺,也從沒想過要犧牲自己的兒子。
相反,到了最後的最後,他們依然把長子當做最大的驕傲,從未有過動搖。
這是只屬於長子的殊榮。
那個滅族的晚上,鼬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