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变得很生疏, 自顾自地喝了一口。
你怎么这么客气,至于吗?
贺毓伸手拍在柳词的肩上,你这人真狠心。
这句话半开玩笑,贺毓的计较在这些年的时间里被冲淡,也只剩下揶揄了。
但落在柳词耳朵里却像是惊雷。
她觉得贺毓没资格说这句话,她以为自己放下了,可好像不是,如果真的放下了,那这些年她也不会一面也跟贺毓见。
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的还是她,哪怕有人说爱她,说会永远对她好,嘘寒问暖殷殷勤勤的爱都没办法打动她,然后理所当然地分手,指着柳词的鼻子说
你这人根本没有心。
我没有心吗?
柳词当时依旧没什么反应,她冷静无比,而一边的柳语却气得破口大骂,连带着最小的双胞胎弟弟妹妹也开始激动。
我的心早就丢了,从小就是,在日复一日的依偎里,在盛夏蝉鸣里的自行车后座,在汽水味的夏天里,在颤颤巍巍抬起腿跨过空间的瞬间里。
给了她又爱又恨的这个
眼前人。
忘不了,也放不下,以为自己放下了,可以结婚了,可以接受了,却在最后关头被出轨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她想起杨绰死前的眼神,依旧带着不甘心,她有遗憾,遗憾是她做清洁工的那个小学,退休后会去教职工食堂吃饭的老夫妻。
是她的生父和生母。
是念念不忘又不敢触碰甚至心生绝望觉得不配的那种遗憾。
柳词早就注意到了杨绰的坚持,坚持下的异状,可她没那么善解人意,况且杨绰也不需要她多此一举,就这么一旁观者的身份,见证了她亲妈的半生。
屈辱又屈服又绝望的半辈子,直到死都带着憋屈。
可杨绰这个妈比柳词勇敢的就是她敢火上浇油,也许是这么多年的恨堆积在一起,趁乱里添上一把火,亲手烧死了自己的丈夫,也连累了无辜的人。
而所有的罪,又有刘家人替她扛,她就这么走了。
柳词确定这件事是在杨绰临终前,她推她去晒太阳,住院部底下的花草很旺盛,不少人坐在亭子里聊天。
杨绰的头发白了一半,老得像是七八十的人,明明她还不到六十。
她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晒着太阳也能睡着,梦里可能有这场大火,惊慌失措,抓住了柳词的手,在柳词沉静的眼神里坦白。
柳词听着她语无伦次的陈述,心里悬了多年的猜忌变成了事实,她觉得恐惧,一方面又觉得无所适从。
一环一环的因果几乎完全地笼罩住了她,她没地方去诉说,也不可能告诉自己的妹妹和弟弟,最后只能敲在键盘,融成了新书的角色。
那你讨厌我吗?
柳词冒出这么一句,很轻,轻得贺毓都觉得自己听错了。
可柳词捏着杯子的手骨节都要发白,贺毓太清楚这是柳词害怕的征兆,她们太熟悉彼此了,一点的动作,都能猜到对方当时的状态。
瞎说什么呢。
贺毓本来伸手要覆上柳词的手,都快盖上了才发现这不是小时候,最后抓起自己的酒杯,和柳词碰了一下。
习惯太难改了,她以为太多年的陌生会忘记,没想到人一到场,所有的习惯又争先恐后的苏醒。
我没瞎说,我很认真地问你。
柳词也喝了一口,她俩这一口就半杯的,活像是在拼酒,看得一边的柳语皱起眉头。
贺毓笑了一声,你这么直白地问不尴尬啊,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也问过类似的问题,好像是说你很坏还是什么的?
贺毓的手指挑了挑她遮眼的刘海,露出英气的眉毛。
你这人怎么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老问这种问题啊?
贺毓吐了一口气,试探什么呢。
她说话依旧很直,似乎是对这种问题很不耐烦,又喝了一口,不坏,也不讨厌,你是柳词。
柳词看着贺毓喝酒的模样,她的头发不是记忆里的长发,轮廓却和当年没什么变化,只不过是更成熟了,眉宇里是一如当年的温和。
这三个短句斩钉截铁,几乎勾快了柳词的心跳,她喝光了剩下的酒,贺毓又给她倒上。
两个人都没说话,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偶尔清脆的一声碰杯。
等申友乾下来敬酒敬到这一桌的时候,贺毓和柳词都有点醉了。
柳词更明显一点,眼神都有些恍惚了。
来来来这是我朋、朋友柳词,大作家额你都上脸了我的妈啊,你跟贺毓怎么回事啊。
申友乾看着脸色发红的柳词,再看着一边已经趴着的贺毓,突然觉得有点丢脸,他是打算给老婆隆重介绍自己的发小的,怎么这俩都这个样子。
柳语也有点尴尬,她伸手拍了拍柳词的背,喊了声姐,怎么样啊?
柳词摆了摆手,没事。
贺毓更清醒点,站起来看向申友乾,不、不好意思啊申胖,我有点激动。
申友乾:看出来了大兄弟。
大兄弟给自己倒了一杯,来,敬你又当爹了!
可惜倒过了头。
申友乾:
太丢人了这姐。
后来贺毓喝了半杯,完全忘了自己最后怎么走的,醒来的时候躺在酒店里,一张大得可以尽情打滚的大床房,一转头就是柳词的脸。
贺毓惊了一下,原本的头痛这会儿也冲清醒了,手机在一边,她打开微信,就是柳语几小时前发的
贺毓姐,我不知道你家具体哪个小区,我姐助理来了我就干脆让她一起把你们带走了,醒酒的药我托她买了,应该在床头柜,我姐要是比你晚醒,你就稍微看着她点。
她胃不好,我先接孩子去了啊,晚上和你们一起吃饭。
贺毓心想我也胃不好啊,她揉了揉头,坐在床沿看着柳词那张脸。
俩人都一股酒味,贺毓从胃摸到肚子,心想亏大了,参加申胖的局,居然还没吃点热的光喝酒了,她也觉得胃痛了。
她弯着腰,去洗了个澡。
等她出来柳词还睡着,这开的还是酒店的套房,贺毓之前都没住过这种,心想这人现在真是阔气。
结果头发刚吹完,转头柳词已经醒了。
她眼神有点茫然,隐形眼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摘的,现在视线一片模糊,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在哪里,觉得那个穿着浴袍的人长得有点像贺毓,可贺毓不是长头发么?
柳词胃痛得要死,头也很痛,乱七八糟的念头翻江倒海,一句你谁刚说完,就去吐了。
贺毓:
你才是谁啊。
她觉得好笑,一方面又被柳词大阵势的呕声吓到,最后看她倒在一边,嘴唇发白,捂着胃。
贺毓也胃痛,但觉得柳词这实在有点过分了,跟快死了一样,她想着还是打个120吧,结果刚拿起手机,那边柳词的手机上柳语的电话打过来了,贺毓接起来
柳语啊,你姐快不行了,你赶紧开车把她送医院去。
柳语刚把自己小孩接回家想着叫上柳词吃个饭,被贺毓这句吓个半死,火急火燎地叫老公开车去了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