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词低着头,她低低地跟贺毓说了始末,她的口气很平淡,跟说我晚上吃了什么一样,偏偏就是这样的口气,让贺毓觉得更荒唐了。
还有几分悲凉。
凉还有几分秋风加成的作用。
她看着柳词,看着对方裹着风衣却越发显得瘦弱的身躯,也能懂为什么柳词这么苦大仇深。
这个人从小就比别人想得多,贺毓是那种洪兰纹给多少就花多少的人,而柳词就是十块钱也要三等分的。
她总说要留一点,哪天突然要用到呢。
贺毓就笑她想得多,这有什么的,我永远在你身边啊,要用钱跟我说也行哈。
那时候年少无知,不知道人世的聚散永远不可能先排练,更何况她这种的大手大脚的,存钱也存不了多少。
大学的时候贺毓因为课题看了很多港片,又要去看原作,后来干脆把作者的书读了个遍,包括散文啊之类的 。
有本里面提到一种预先悲哀的理论,先准备好后事,才消耗得放心。
她就莫名地想到柳词,其实想柳词是一件不用理由的事,她常常想起,也常常叫自己不要去想。
可有些情绪,连自己都没办法控制。
柳词骨子里就是一个填满悲伤的人,上帝在准备她的材料的时候肯定加了太多的盐,使得这个人的一切品起来都咸到极致,变成了涩。
可是柳词,这跟你没关系啊。
贺毓还是没忍住,伸手把她还在捏啤酒瓶的手拉住,自己覆了上去。
长辈的秘密随着死亡一起进入焚化炉,这种火上浇油的行为混迹在罪孽里,很难让人去清算,毕竟杨绰的一生本来就充满欺骗悲哀与枷锁。
这样的沉重的东西,又为什么要让柳词去背负呢。
有关系的。
柳词还低着头,她的视线里只有这张破破烂烂的小方桌,木头的年轮一圈一圈,人类的痕迹留在上面,食物的油污,饮料的湿痕迹,小刀的划痕
人的一辈子,也会留下痕迹。
杨绰死都没变成她最早的名字,作为她的女儿,唯一知道这些的柳词,就必须记得这些。
血缘,亲缘,依赖,她摆脱不了,甚至害怕自己一步步变成那样偏激的人。
从抵抗到憎恨到绝望最后破罐子破摔,变成谋杀。
有关系的贺毓,如果不是我妈,廉晓礼家也不会这样她也不会
柳词的眼眶很酸,哭过之后的眼睛很痛,紧接着喉咙都开始痛,她的手控制不住地握成拳,贺毓抓着她,最后强硬把她拖过来,抱住了她。
有关系的贺毓,贺毓贺毓廉晓礼她那么喜欢你,我怎么可以我怎么可以贺毓贺毓啊
柳词的声音因为哭而变得喑哑,一声声的名字叫得贺毓心都开始痛,柳词太痛了,她都觉得痛。
你为什么不可以,我们不是说好做一辈子的朋友吗?
贺毓的味道还是那个味道,洗衣粉放多了的雏菊的味道,这么多年都没有变,柳词也用了很多年的这个牌子的洗衣粉,到后来她怕自己会疯,就换了。
可梦帮她记住,到现在真正嗅到,她被拥抱,眼泪决堤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到底多想这个人。
既然廉晓礼喜欢贺毓,既然贺毓也不反感,甚至还会对她越来越好。
那我就不要碍眼了,不点破还能给自己留点最后的体面,否则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
所以十六岁的柳词选择义无反顾地走。
但十五年后的柳词被贺毓抱在怀里,声音颤抖喊着贺毓的名字。
她终究还是放不下,舍不得,堪不破。
没关系的柳词,贺毓拍着柳词的背,既然回来了,就住下来吧,我们小时候不是约定好了吗,我们还要住在对门,对门不行一个小区,每周一起吃一顿饭。
那时天很蓝,卖糯米糍的叔叔骑着自行车穿过巷子,贺毓听着梆声噔噔蹬下楼买,柳词在楼上等她,她们在下飞行棋。
贺毓一口一个,芝麻扑簌簌地掉在衣服上,柳词伸手帮她拍掉,贺毓懒洋洋地撑着下巴,说等我们有钱了,也要住在一起啊。
柳词:等你赚钱了再说吧。
贺毓欸了一声,你能不能对我有点信心啊?
柳词晕乎乎的,情绪起伏太大对她来说很平常,也很难得。
外放得太少,这样的失态简直是一种错误的出格。
但贺毓无所谓,她反而觉得这样的柳词才真实,那个大作家柳词太遥远了,她其实前几年意外去过一次柳词的签售会,因为和她参加的活动一个场馆。粉丝很多,为柳词创造的角色欢呼,小孩子很容易把这样创作的人奉为偶像,贺毓站在台下,看着台上的那个人索然无味地转身。
不好吗?
贺毓松开手,抽了张纸巾给柳词擦眼泪,把对方的眼镜摘了,嘀咕着说:也不会磕得慌啊?
一边擦得小心翼翼,柳词垂着眼,另一只手还被贺毓拉着,三十多的人了,哭得哎哟真的惨不忍睹。
柳词要拿回自己的眼镜,贺毓却转过身躲开了。
她自己试了试,度数太高,视线模糊还晕,柳词看着她,贺毓的鼻梁很挺,戴着眼镜也比她好看许多,只不过眯着眼,最后还是摘了。
给柳词戴上了。
哪天,我带你去看看她吧。
贺毓站起来,结账去了,柳词跟在她后面,贺毓总觉得她走路都不太稳,伸手扶住了柳词,喝醉了?
柳词摇头:晕。
明天休息的是吧?
嗯。
车停在街上,从这里走出去还有几十米,凌晨的巷子很安静,昏暗的路灯勉强能照出路的轮廓。
她们俩的影子拉得老长,也许是氛围太像从前,也许是牵着自己手的还是那个人,柳词的心情好了不少。
只是她太累了,身体和精神上的累都让她眼皮打架。
贺毓看着她,唉了一声。
你身体太虚了,我真怕你走几步就摔了。
柳词:不会的。
贺毓:我知道,在别人面前装得可牛了,在我面前就别勉强了,困了就睡,饿了就吃,还走得动吗,走不动我背你吧。
柳词:我又不是猪。
贺毓懒得理她的反驳,得了啊年纪不小了别作了要不要背。
柳词还扭扭捏捏的,被贺毓一把背起,冲向了街道。
这个时候四下无人,两个加起来都是老太太岁数的人好像回到了少年时。
贺毓:你纸片人吧?胸不会都凹进去了吧?
柳词没理她,贺毓侧过脸喊了好几声,发现对方居然睡着了。
啊可真行。
作者有话要说:安利《Ruin》
我比较啰嗦le这种时间跨度很大的以前也不是没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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