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落座,夥計便從大鍋里舀了兩碗ròu羹送上來,陸小鳳把勺子遞給江重威,又引著他找到碗的位置。
看不見的人做什麼事qíng都是困難的,尤其江重威剛剛失去了眼睛完全沒適應過來,勺子舉起來卻找不到嘴巴,手一送碰著的卻是鼻子,他吃了兩口便吃不下去了,拳頭握緊落在桌上,壓抑著憤怒與不甘。
陸小鳳也放下了勺子,他本來是很餓的——自從收到那封來自“江重威”的信後他日夜奔襲不停,今天一天就只吃了一塊gān巴巴的餅子,要灌著水才能吞進肚子裡去,但是看到自己的朋友這般模樣,他的胃裡就像是被塞進了沉甸甸的石頭,非但感覺不到飢餓感,還覺得又漲又疼,難受得讓他想吐。
這是陸小鳳第一次坐在這裡卻食不知味。
他嘆了口氣,抬起手衝著夥計做了個很奇怪的手勢,夥計立刻陪著笑臉走了上來,問他有什麼事qíng。
陸小鳳是來找他的另一位朋友的,如果說這五羊城裡誰還能找到一位足夠高明的大夫,也就只有這位朋友有這個底氣了。
江重威已經知道陸小鳳要帶自己去找誰,他嘆氣道:“倒是叫你為難了。”
陸小鳳笑道:“大家都是朋友,又有什麼好為難的。”
夥計帶著他們穿過店鋪,後門通向一條更加狹窄骯髒的小巷子,夏日的陽光灼烤著地上的污水,散發出一陣陣惡臭,到處都飛著蒼蠅。
這巷子的盡頭是一道窄門,穿過窄門走進一家不起眼的雜貨鋪,相思豆和烏豆串著的門帘後頭是無以倫比的富麗堂皇,如果沒有走進來過,那麼無論是誰都想像不到在這骯髒的巷子裡還藏著這麼一處寶地。
白玉的茶杯水晶的果盤,牆上掛著的是吳道子的人物韓gān的馬,最上頭一道橫幅,是王羲之的真跡。
瘦削蒼白的男人坐在榻上同他們打招呼,他瘦得幾乎只剩下一張皮,大熱的天裡依舊裹著厚厚的袍子,很難想像就是這麼一個人指揮著整條黑街上的亡命之徒,只要他一句話,那些人願意為了他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陸小鳳不知道他的名字,或許連他自己也忘了,他只讓人叫他蛇王,又yīn冷,又狠毒,但是對待朋友他總是極為慷慨豪慡的,陸小鳳甚至不需要開口求他,他就已經讓人去尋自己麾下最好的大夫來。
“大恩不言謝。”江重威抱拳道,“以後有什麼吩咐,我江重威在所不辭。”
他自己算半個官府的人,南王府和黑街歷來的摩擦也不算少,前些日子他才剛剛帶人廢了蛇王手下一條臂膀,若不是陸小鳳的面子夠大,只怕蛇王連門都不會讓他進。
“你是陸小鳳的朋友。”蛇王說道,“他既然帶著你來了,就說明肯定是有事,有了事他還能想著來找我,就是拿我當朋友,這就足夠了!”
陸小鳳大笑著叫蛇王拿最好的酒來痛飲三百杯,饞死江重威這個傷患。
江重威故作無奈的同他拌了兩句嘴,就跟著大夫去另一間房裡看病了。
蛇王對陸小鳳這個朋友是極熱qíng慷慨的,備下了好酒好菜招待,又叫人請來了城裡最有名的歌姬上門,美貌的婢女侍奉。
他在五羊城裡的面子還是很大的,很快怡qíng院的頭牌歐陽qíng便坐著青布小轎趕了過來,她穿著鵝huáng色羅裙,抱著一把琴,烏油油的頭髮,白生生的臉,一邊一個淺淺的酒窩,遇見誰都是一副笑模樣。
據說她最大的本事,就是對著誰都一個樣,無論是老是少,是美是丑,只要有錢,那麼在她眼裡你就是世上最可愛的人。
她並不算是極美的女人,但是只這一點就足夠讓不少男人神魂顛倒,更難能可貴的是她身上還有一種風韻,叫她再怎麼說著看重錢,也半點不顯庸俗世故。
歐陽qíng還帶了一個侍女來,都是一身翠色衣裙,低垂著臉看不清眉眼。
“奴家歐陽qíng,給二位見禮。”歐陽qíng裊裊婷婷福身,侍女為她支好琴,又焚起香。
她端坐著輕撥琴弦,潺潺琴聲自細膩白嫩的指尖流淌而出。
第二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