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送到房裡去,趕了這麼久的路也累壞了。”蘇夢枕說道,“再備好熱水和衣服,等他醒過來肯定要受不了自己這一身的。”
“要不是知道除了仲先生再沒誰敢這麼闖進來,我真要將他當成掉進臭水溝里的乞丐了。”楊無瑕熟門熟路地把仲彥秋架起來往外走,顯然仲彥秋在金風細雨樓是有自己的房間的。
“這話可不要當著他的面講。”蘇夢枕笑道,好像回憶起了什麼極有趣的事qíng,“他可記仇的很。”
“您放心。”他一說楊無邪也笑了起來,“有那位方小侯爺前車之鑑,大家的膽子都小的很。”
當著一大群人的面被扒gān淨了老底,當時方應看的臉都是綠的。
仲彥秋的房間並不遠,出門轉個彎就到,雖然人走了好些年,屋子依舊收拾得gāngān淨淨一點灰塵也沒有,看擺設和蘇夢枕房間裡沒什麼區別,只不過把蘇夢枕養著的那幾盆花換成了瓷器擺設。
chuáng上被褥都是簇新的,半點也看不出這間屋子已經有好些年沒人住過了。
屋裡燃著薰香,香味並不濃,很淡的帶著些莫名涼意的香氣,香爐里盛了一小撮,緩緩燃出一縷輕飄飄的細煙。
和仲彥秋在白玉京燃著的香一模一樣的味道。
楊無邪把人安置好,又叫人燒了熱水備好衣服送過來,出門扭頭撞見了王小石。
像是王小石這樣樂觀快活又有點làng漫qíng懷的人總是老得比較慢的,京城局勢穩定後他便不再管那些事qíng,背著劍行走江湖行俠仗義,說起來陸小鳳楚留香那幾個同他也是一張桌上喝酒的老朋友。
他仍舊是年輕時那副模樣,手上拎著個油紙包,看上頭蓋著的紅紙應當是合芳齋的點心,背上背著他的劍,見了楊無邪抬手打了個招呼,又笑道:“咳,這味道,你莫不是掉到了那個臭水溝里不成。”
楊無邪看了他一眼,不知出於什麼心思也沒解釋,甚至還有點期待到時候王小石在仲彥秋面前把這話再說一遍。
這種心qíng,可能就跟陸小鳳的朋友們總是對他倒霉出洋相樂見其成的心態一樣吧。
第二十八章
驚雷夜雨。
陣陣雷聲之中仲彥秋做了個夢, 他很少做夢的, 靈媒的夢往往都帶有著很qiáng的指向xing, 尋常的夢境鮮少打擾他的安眠。
他夢見的是多年以前,那是多久了啊,大抵也要二十年了吧。
他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
也是大雨, 噼里啪啦豆大的雨點雜著零星冰粒子往下掉, 砸在人身上生疼, 已經入冬的時節,這般冷的天, 按理說人應該都在家裡貓冬才是,一整年的收穫滿滿藏在地窖里,老婆孩子熱炕頭的, 誰願意出門吃那冷風颳骨頭的罪。
更何況這大雨傾盆, 帶著傘披著蓑衣斗笠都擋不住。
但是仲彥秋到達的時候,正好就落在了一整群狂奔呼號著的百姓之中。
沒有人注意到他突兀的出現, 也根本沒有誰計較他的身份如何,衣不蔽體的百姓在大雨里悶頭蒼蠅一樣的往前跑,哪怕跌掉了也不會有人來扶, 只會有更多的, 更多的人踩在倒下的人身上狂奔。
夜裡很黑, 烏雲密布,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只一塊黑漆漆的天幕糙糙扯了做夜, yīn雲之中雷光閃現,偶爾伴著“轟——”的驚雷劈下,才得見些許明光。
仲彥秋怔楞著站在那裡不知今夕何夕,他每一次落到新世界裡總有那麼一段時間腦子是木著的,他就像是一塊堵在湍急溪流中間的石頭,人們撞在他身上,又匆匆離去,把他本來就在時空jiāo錯之中不堪重負的衣服扯得更加破爛。
他的瞳孔擴散眼眸黑沉一片,本能地窺探著這個世界的一切。
過多的信息衝擊著他的意志,身體出於自我保護停止了一切思考,全盤接受世界反饋過來的所有信息。
邊疆戰亂,朝堂腐敗,滿目瘡痍,哀嚎與悲泣幾乎要衝破他的耳膜,鼻翼間儘是濃重的血氣,重到幾yù作嘔,黑暗之中有惡鬼怨魂滋生,怨恨如刀一塊一塊割下這國度僅剩的氣運。
大廈將傾。
很快,讓百姓如此四散奔逃的原因就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之中,明亮的燈籠燃著燭火幽幽,馬匹低啞的嘶鳴呼嘯,火光映著馬匹的籠頭,又照出馬上之人猙獰的面孔,仿佛地獄的惡鬼騎鬼馬自幽冥爬回人間,叫人看了便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