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夢枕找到仲彥秋的時候, 仲彥秋正靠在院子裡的軟榻上小憩,他的身體還在緩慢地恢復之中,蘇夢枕不止一次同他聊著聊著就看見對面坐著的人一頭栽下去睡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知。
這是仲彥秋自己也無法控制的身體本能,危險或者極端急迫的qíng況下他可以qiáng迫自己突破人體極限不眠不休不吃不喝, 但是當大腦判斷自己處於安全的環境之中時,身體就會完全鬆懈下來進行自我調整,整個人軟綿綿的一天能睡七八個時辰,醒著的時候也是渾渾噩噩像是下一秒就會直接睡死過去。
本是聽楊無邪說仲彥秋找他有事蘇夢枕才過來的,桌上的茶水糕點也證明他一開始的確是在等著蘇夢枕過來的,只不過這麼一來一回的功夫又扛不住睡了過去。
要知道仲彥秋就住在蘇夢枕的院子裡,到前頭書房一個來回根本要不了多少時間——一來蘇夢枕對於仲彥秋還不能完全放心,二來仲彥秋的身份並不適合太太多人知道他的存在。
仲彥秋帶來的qíng報經過多方驗證起碼九成以上是真實可靠的,剩餘的那一成則是金國那邊因局勢變化隨意應變的可能xing,這是足以改變整個天下局勢的qíng報,哪怕只是暫時的,也能夠為這個在連年征戰之下傷痕累累的國家爭取一些喘息的時間。
蘇夢枕將消息封鎖得嚴實,除了那天同在宴席上的王小石白愁飛和楊無邪,再無人知曉金風細雨樓住了一位客人,即便是他將qíng報共享的諸葛神侯,在一番思量之下蘇夢枕也沒有告訴他仲彥秋的存在。
並不是不信任諸葛神侯,實在是六扇門人多口雜,隱患良多。
那幾封蔡京與金國來往的密信他謹慎地鎖了起來,現在還不到能用的時候——皇帝尚且年幼未能掌權,正因為朝堂之上權臣與宦官一手遮天卻又兩相對立,他們所在的一派才能在夾fèng中站穩腳跟並且保有一些話語權,一旦蔡京現在倒了,那麼宦官的下一個目標就會是他們。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仲彥秋用命從金國帶出來的東西,他當然要讓其發揮最大的效用才算不負所托。
不過剷除金國安cha進了的細作探子倒是刻不容緩,清理門戶的同時向著同樣被牽連的權臣宦官們賣個好爭取一下,摩拳擦掌準備對北疆的軍權下手。
他手頭還有北疆細作的名單和金國的軍事布防圖,今年冬天金國的部署也已經放在案頭,只要派出去的人靠譜就絕不會輸,只要能勝一場,從今年開始他們就能在軍隊裡cha上一腳。
手裡抓住了兵權,很多事qíng就會變得好辦許多。
蘇夢枕承認自己有些著急了,因為他的身體開始出現衰敗的跡象,病入膏肓之人還能撐到現在已經稱得上是奇蹟,但他還有那麼多事qíng沒有做,他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意識到自己那驅逐韃虜收復失地的夢想不再是遙遙無期的夢想,機會就在手裡,只要他伸手抓住。
他在和死亡賽跑,而且他不想輸。
仲彥秋睡得熟,蘇夢枕一邊漫無邊際地發散思維一邊坐在了軟榻邊上,倒上茶叫人把書房裡不是特別重要的文件搬過來,竟是拿這裡當成自己的書房一般處理起了金風細雨樓的事務。
這裡本就是他的院子,天氣正好涼風習習,院前桂花飄香鳥鳴陣陣,金風細雨樓日常會送到他手裡的文件也並不多,處理起來可以說是駕輕就熟,他甚至還能分出些思緒想著將誰送到北疆更加合適。
武功高不代表適合打仗,忠誠跟能力也沒什麼太大瓜葛,他手底下武功高的不少,忠心耿耿願意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的也不少,但是算起來真的有能力指揮軍隊的還真的是屈指可數。
腦子裡把能想到的人一個個拎出來仔細考量,手上快速地處理完了那不怎麼多的一摞文件,一抬眼正對上仲彥秋的眼睛,仲彥秋手上不知什麼時候摸了一份他處理完的文件看著,仲彥秋對京城的暗cháo洶湧不怎麼熟悉,自然也看不太懂蘇夢枕種種布置之下的深意,但這並不妨礙他通過文字讀到寫字之人的qíng緒。
“你著急了?”他淡淡挑起眉梢,倒也不怎麼特別驚訝,“人之將死卻壯志未酬,著急了也很正常。”
“先生找我過來,就算為了嘲諷我?”蘇夢枕不動聲色,知道仲彥秋肯定還有下文。
“你死了就太可惜了。”仲彥秋忽地扯了扯嘴角,“要是你能健健康康地活到天下太平,卻要拿接下來的生生世世去換,你換不換?”
“換。”蘇夢枕甚至連想都沒有想,張口答道。
“你不認真想想再回答?”仲彥秋問道。
“想了也是一樣的答案,又何必徒增煩惱。”蘇夢枕說道,面上甚至出現了一抹淡淡的笑,“如果真的能換,於我而言可以說是大賺一筆的好買賣。”
他的眼眸明亮似燃著火光,濃烈的色彩幾乎要將他的靈魂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