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咸平四年,一切都還沒有開始,馬車吱呀吱呀響著,往廬州而去。
第三十七章
糙長鶯飛二月天, 私塾里一屋子早就坐不住的小孩子們晃來晃去仿佛屁股下長釘子一般聽完先生長得沒頭的之乎者也, 下學的鐘聲一響, 一個個便手腳利落地把桌上的筆墨塞進家裡娘親給fèng的小書包里,撒著歡跑了出去,呼朋引伴地出去玩, 轉頭就把先生溫習功課的要求忘了個jīng光。
這私塾里的先生無奈地笑著搖搖頭, 倒也沒訓斥什麼, 只揚聲喊了句“跑慢些別摔了”,收拾著自己的書本鎖了私塾的門, 沿著鄉間小道慢慢往自己的住處走。
他是這小包村的本地人,小時候就在這個私塾里讀書,長大後考到了舉人功名, 自己知道自己究竟有幾斤幾兩, 再往上考幾次皆是名落孫山後也就沒再執著,安心回村子裡做了個私塾先生, 因著村子還算富裕,大家也都不吝惜花些束脩把孩子送來認幾個字,這裡包是大姓, 先生也姓包, 大家叫他做包舉人。
chūn日裡鄉間的小道邊生著一叢叢野花, 淡淡的青糙香雜著花香,陽光和煦暖風柔柔,包舉人抱著書慢悠悠在道上走著,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信口做了兩句合著平仄規制的詩句。
他的住處是一座兩進的院子,左手邊住著族弟包肅之的家眷,他這族弟不比他,二十多歲年紀輕輕就考中了進士,現在正在京中熬著資歷等外放,京中生活不易,也就沒有把家眷一起帶走,家中小兒老母的全靠妻子宣氏照顧,他們這些同宗族的也會搭把手。
右邊的院子原是一戶張姓人家住著,前些年那家小兒子在外有了出息,把家中老父老母接了過去享福,院子也就空置了下來,只留了兩個老僕照看。
幾天前他見院門前停了馬車,本以為是那張姓人家又搬了回來,今日見院門外人來人往進進出出搬箱籠,一問才知道這院子已是悄沒聲息地易了主,買家姓蘇,打從江南來的。
江南文風重,那新搬來的蘇公子也確實是風采斐然芝蘭玉樹般的人物,雖無功名在身,但隨手所作的書畫皆乃大家水準,身邊的孩童亦是文采不凡,時有驚人之語,然而倒是出乎意料的和他族弟家裡年僅三歲的幼子包拯很是玩得來,每天像模像樣的裝作先生和弟子的模樣,還奉了茶一副正經樣子,偶爾還會學那江湖遊俠打坐練功。
一個三歲,一個五歲,都是還沒到進學年齡的孩子,短手短腳的笨拙模樣看得人忍俊不禁。
包舉人在路上買了些松子糖給孩子甜甜嘴,他這輩子只一妻一子,妻早亡子夭折,因而對著孩子格外寵溺些,何況那兩個孩子聰穎懂事,讓他恨不得偷偷抱一個回去養著。
嗯,還是抱蘇公子家的秋秋好了,包肅之家裡的幼子實在是太黑了些,恐怕長大了不好找媳婦。
先回自己家拿了新得的好書,一進隔壁的大門就看見蘇公子那小名喚作秋秋的弟弟一本正經地念叨著什麼北冥,什麼鯤鵬之類的,包肅之家的幼子包拯板著小臉搖頭晃腦跟著念叨,三歲的小孩口齒不清念得磕磕巴巴,看眼神更是半點沒理解的一片茫然。
地上落著幾隻雀鳥在地上啄食,許是兩個孩子剛剛吃了什麼零嘴掉了些碎屑,鳥兒東跳跳西跳跳吃的頗為勤奮。
包舉人笑著俯身摸了摸包拯頭上扎著的兩個小包包,又一人分了些糖,得了兩個孩子甜甜的謝謝心滿意足地去書房裡尋蘇公子。
仲彥秋看了看背影都帶著飄的包舉人,又看了看吃糖吃得口水滿臉的包拯,舉起手上甜膩且完全不想吃的松子糖道:“你若是能把我剛剛教你的東西背下來,我就把糖給你吃。”
三歲的孩子已經能夠理解不少東西了,包拯聞言眼睛一亮,咂摸著嘴裡甜滋滋的味道,奶聲奶氣地接著努力跟著鄰居家很厲害的哥哥背那完全無法理解含義的“手太yīn肺經暨任脈”,“拇指之少商xué、及兩rǔ間之膻中xué”,一邊背一邊跟著哥哥做些彆扭奇怪的姿勢,眼巴巴地盯著仲彥秋放在桌子上的松子糖。
娘親說糖吃多了壞牙,輕易不讓他吃的。
對了,不能叫鄰居家很厲害的哥哥叫哥哥,要叫師傅。
蘇夢枕應付完包舉人,出門把被功法背得頭昏腦漲的包拯領進門塞塊糖哄著,一邊核對新購置的鋪面的帳冊一邊問道:“怎麼樣?”
仲彥秋坐下來喝了杯茶,斂去了臉上刻意偽裝出來的孩子氣,“根骨不錯,好好練的話能練出點名堂來。”頓了頓,他接著道,“他和‘那邊’有點緣分。”
那邊,也就是指亡者所在的世界。
“那就好好教著。”蘇夢枕捏了塊點心在包拯面前晃了晃,小孩子抱著糖,烏油油的大眼睛跟著糕點左轉右轉,口水滴滴答答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