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他步下石階,琴弦從木板縫隙間滑下,牽扯掀開的地毯逐漸復原,待聶懷桑抽出匕首割斷繃直的琴弦,任誰也看不出禁書室已被人坦然闖入,即便日後發現穿針引線的秋毫線索,也會被算在琴弦主人金光瑤頭上。
姑蘇藍氏亥時息卯時起,雅正得奇蠢。聶懷桑每夜行於雲深不知處,墨色家服悄然侵入這興盛家族的四處,果真像一片深不可測的罩頂烏雲。他起先還十分為難,抄書既慢又留後患,背書他又弱得離譜,直到他發現《亂魄抄》被人撕過的痕跡,思索推斷清楚後,他簡直高興地要放聲大笑。
每夜他在這禁書室里來去自如,看見需要的就一把撕下,心中想,你做過最早的一件,那我做的這些,便有勞三哥一併擔下日後的罪名。
我看你今朝錦繡衣裳白玉樓,我料你他日萬丈牆倒眾人推。聶懷桑每撕下一頁紙張,都能清晰聽見萬籟俱靜中自己沸騰的惡毒。
他已連續三夜無技可偷,他終於確定這座藍氏最重要的典籍寶庫已被他聶家榨取乾淨,明早便會起辭離開姑蘇。宋嵐已入清河境內,再不回去,恐怕他門下最得力的上卿要發瘋。
他翩然而去,禁書室富有箴言萬千,目睹這蛀潰藍氏百年基業的蟻穴是如何肆無忌憚地掏空關鍵宗卷,可典籍並無口舌,只能沉默地繁盛下去,直到大廈將傾。
聶懷桑都有些飄飄然了,惡毒的蛇信在他耳邊嘶嘶作響,釋放仇恨令人忘乎所以,於是他在計劃全身而退的最後一刻,從一排書架後經過,轉頭就對上書籍空隙處一隻寒光四溢的眼睛。
他汗毛倒立,被這夜半人眼嚇得不寒而慄,一聲本能的尖叫被那眼睛的主人衝過來捂回嘴裡:“是我。”
聶懷桑驚魂未定,瞪大眼睛看著江澄。江澄作個他還叫就放紫電抽他的威脅手勢,聶懷桑一個勁點頭後,才慢慢放開他。
“我我我說江兄,”聶懷桑扇去額頭冷汗,“你半夜三更到藏書閣來做什麼?”
江澄冷冷打量聶懷桑,並不回答,用眼神壓力十足地盯著他,那眼神說出明顯的一句話:那你呢,聶懷桑。
陡然間,江澄出手如電,直探聶懷桑的乾坤袖。
聶懷桑慌亂躲避,雖看似不成章法,江澄卻連他衣衫邊兒都沒挨到。
江澄杏目細眉,原本長得極像虞紫鳶,頗為女氣,但氣勢凌厲剛烈,故而不怒自威,十分嚇人。他此時便頂著那招牌式的眯眼晚娘臉,化為戒指的紫電嘶嘶作響,運起足把聶懷桑胳膊捏斷的力氣襲向聶懷桑。
聶懷桑還沒被江澄打到,已嚇破膽,後退時雙腳互絆,背脊壓倒一座書櫃。藏書閣的書櫃呈環形相套,一座書櫃倒下,壓倒後面那座,轉眼之間,一圈書櫃如蓮花綻放般傾倒,萬鈞雪崩般壓頂的最後一尊書櫃,已朝聶懷桑迎面而來。
聶懷桑雙手捂住頭頂等死,江澄卻撲了上去。
隨後是一道悶哼。
“你沒傷到吧?”
“……”聶懷桑被江澄護在懷裡,看江澄撐住書櫃的掌心流出的血,默不作聲。
他本備了一套滴水不漏的藏鋒戲法,卻沒算到江澄會撲上來救自己。三毒聖手隻身能打虎,但這麼重的猛擊,他一定會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