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家主為何要救那樣的人?”
“哦?在你看來,薛洋是個什麼樣的人?十惡不赦、喪心病狂、罄竹難書,還是令人噁心透頂?”聶懷桑道,“飛音,在聽宋道長說出薛洋過往之前,我派你作薛洋暗哨已有一年,我去姑蘇時,也是你日夜幫薛洋催動肉骨陣,我記得你對他印象不壞。”
“那是因為,薛洋,實在是個難得的痴情之人。”李飛音道,“還因為,我兒時被溫狗抓去祭祀羲和,親身經歷最天真無邪的孩童被迅速逼成互食惡鬼,當然會對自幼無教的惡徒格外淡漠寬容。”
“難道他現在不夠痴情嗎?難道他不是依然自幼無教嗎?”聶懷桑道,“你看當今天下,雲夢、姑蘇和蘭陵三足鼎立,我聶氏幾無立錐之地!品性高潔如曉星塵者,會來依附我嗎?本領高強如魏無羨者,會來協助我嗎?挑三揀四,那是尖塔之上的高位者才有資格享受的事情。飛音,你是最了解我的,如果兄長還活著,我難道不想繼續當個悠閒度日的世家公子嗎?兄長到底怎麼死的,你知我知,這天下世家林立,又有誰是乾淨的!”
李飛音立刻道:“蓮花塢主江晚吟,他是乾淨的。”
聶懷桑不料她能答出,一時講不出話來。
“赤鋒尊還在世時,家主就經常與他爭論聶氏刀道是否該舍。雖然每次都以被哥哥倒吊著罵告終,但最終他還是聽你的,讓你用扇,我用劍。”想起那些快樂單純的時光,李飛音唇角露出微笑,“他死後,你當機立斷,聶氏不再走刀道。你受夷陵老祖啟發,想走魔道,薛洋的確是不二人選。事實上,收了他後,無論是暗中搜羅金光瑤罪證,還是偷偷將藍氏秘籍散給各大世家、瓦解動搖姑蘇從屬門派甚至是散播童謠,他都做得十分出色。”
那些無憂無慮的時光已經永遠過去了,不再回頭。其實一個人能保持單純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因為那證明有人在背後默默扛下許多。從前,那個為他們扛下一切的人是聶明玦。
“從赤鋒尊將我救出地獄那刻開始,只要聶氏想要的,我都要他得到。說到底,我也是個充滿私慾和罪惡的凡人啊。”李飛音道,“只是我希望,在我們權衡後做出兇惡之事時,內心始終是清醒而客觀的。若無力直面自己生命的沉重,粉飾道貌岸然的託詞,那真是太自欺欺人。”
“怎麼說呢,就好像,好像自己真的變成了連自己都要抹去的存在呢。”李飛音道,“家主,十一年前,你聽聞白雪觀遭難,從扶棺送葬的隊伍中奔出,喪服都沒換下就去送開放驛道的門牒時,也曾是真心實意地信仰著‘遇不平,刀出鞘’的聶氏家訓吧。”
他也曾一雙眼睛,黑白分明。
直到,真相大白。
聶懷桑與李飛音並肩而立,兩人看著月影婆娑的池塘。聶懷桑道:“飛音,有臣如你,懷桑之幸。”
楊柳岸邊,聶懷桑的聲音逐漸遠去:“飛音,用薛洋是一步險棋,若不是眼看魏無羨與藍忘機越走越近,聶家扳倒藍家無望,我本是不會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