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休息一下。”鄭智雍說。他閉上眼睛,反覆地深呼吸,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在錄音工作本身上,他理應保持客觀公正。這是對所有人的尊重。
閉上眼睛,鄭智雍將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和情緒從他隱隱發疼的腦袋裡一點點地清空,最終只剩下音樂,以及音樂帶來的意境。不知過了多久,他輕輕地出了一口氣。
通過。
“可以嘗試下一段了,後面那段音量有些高,不然我們直接跳到結尾的重複……你怎麼了?”
鄭智雍一邊想著腹痛會不會影響到腹式呼吸,一邊提出了自己的建議,佝僂著身體、頭也低著的安希妍在他說話的時候試圖站直身體,卻又猛然彎下了腰,一隻手捂著腹部,一隻手抓著話筒的支架,緩緩地蹲了下來。
鄭智雍的手在桌子上一撐,倏地站起,正要離開座位,耳邊卻感到了微小的拉力——他的耳機還沒有摘。
這個小干擾提醒了鄭智雍,在他心裡翻騰的緊張瞬間被冰凍,仿佛有一個更穩重更成熟的人格接管了他的身體,鄭智雍把耳機摘下來放在桌上,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安希妍的身邊,蹲了下來。
安希妍沒有說話,眼睛緊緊地閉著,額頭上遍布冷汗,甚至於額前的頭髮都有幾縷被打濕了。鄭智雍不知道他有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靠近,但他知道,現在安希妍必須要去醫院了,立刻,馬上。
“我現在去找你的經紀人,讓他送你去醫院,錄音可以改時間,沒有關係”,鄭智雍緩慢又有些用力地說,好讓安希妍能夠聽清楚,“能走嗎?”
安希妍的嘴唇微張,然而立即“嘶”地一聲,更劇烈地蜷縮起來。鄭智雍連忙伸手,托住安希妍一邊的手肘。安希妍咬緊牙關,身體慢慢地前傾,倏地反手,抓緊了鄭智雍扶她的那隻手臂,她的力氣很大,抓得鄭智雍有些疼。
隔著厚厚的冬日衣物,這點疼痛不值一提,想到這意味著安希妍承受的是什麼程度的痛苦反而更令鄭智雍難受。他不禁嘆了口氣,轉頭對已經站起來但沒有走近意向的錄音師說:“請幫我喊一下經紀人……算了,我打電話吧。”如果安希妍的經紀人沒有等在門外,讓人去找還不如打電話效率高。
鄭智雍放手機的口袋和他還能活動的那隻手不在一邊,他小心翼翼地、費力地把手機拿出來,給安希妍的經紀人打了電話。
“還疼嗎?”鄭智雍的語氣既關切,又有一點點責怪,作為朋友這沒有什麼問題,反正鄭智雍是這樣默認了,“你必須要去醫院了”,他用的是陳述句。
“我知道”,安希妍終於發出了聲音,雖然抖得很厲害,與此同時,她還放開了抓著鄭智雍的那隻手,“我要起來了,不要扶我”。
“我有分寸。”鄭智雍身體的重心早就轉移到了右腿上,以這個狀態生活了近十年,雖然仍然覺得不便,經驗卻也有不少了。
他小心地扶著安希妍到外間的椅子上坐下,安希妍沒有讓他承擔重量的意思,鄭智雍所做的更多是把握平衡不讓安希妍摔倒,這時候走過來搭把手的錄音師有點看不下去了,無奈地說:“thinker怎麼也是個男人,正常行走都沒問題,不用把他看得和玻璃一樣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終於坐下的安希妍似乎稍微好了一點點,她的聲音仍然虛弱臉色也仍然難看,卻開始對外界的信息做出反應,“出去的時候,也要這個樣子才行啊”。
“為什麼?”你的經紀人背不動你就再找人,何苦自己走呢?
“我怕出現我重病的新聞”,安希妍的聲音仿佛遊絲,鄭智雍卻覺得它們都在往它的耳朵里鑽,“那樣……也需要停工”。
最後是安希妍的經紀人趕到,把保姆車開到樓下以後扶著她走了上去。鄭智雍接到yedang的電話,已經是晚上的事情了。
診斷結果:腸炎。公司上下和安希妍本人協調過後做出的決定是停工一個月,先養病。
事與願違。
鄭智雍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連電話里對方說的錄音時間過後安排之類的事都不能讓他集中注意力。確定目標,艱苦努力,因為不可抗力的因素而讓之前的付出都成為了無用功,這樣的事他在九年前經歷過,現在輪到了安希妍。雖然強度上還遠不能比,但那是因為鄭智雍太慘,不是安希妍現在的狀況有多麼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