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在口袋裡不斷震動,宗瑛睜開眼,面前沒有電視機,只有偌大一個茶几和一面牆。她的一隻手仍搭在盛清讓額頭上,這時能察覺出他體溫降下去了一些。
她拿出手機關掉鬧鐘提醒,時間六點出頭,打鐘聲剛結束。
毫無疑問,她又來到了1937年,那麼今天應該是8月12日。
宗瑛想起這個日期,感覺不妙。
盛清讓睡得很熟,宗瑛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小心地起身,徑直走向廚房。
她翻出火柴,刺啦一划,火苗竄起來,樓下花園裡響起一陣嘈雜。在外面嘰嘰喳喳的講話聲中,宗瑛點燃了煤氣,開始燒一壺水。
等水開的過程中,她又打開櫥櫃翻了翻,只尋到一些大米。淘好一碗米倒進鍋里,銅壺中的水終於咕嚕咕嚕沸騰起來。
她倒了一杯熱水,等米在鍋里滾了一番,關掉火,走到玄關,從斗櫃裡翻出上次放在這裡的幾十塊錢,收進口袋,開門下樓。
興許太早了,樓道里幾乎沒人,往下走個幾層,卻聽得喧喧嚷嚷好大陣仗。
宗瑛到達一樓寬廊時,看到上次那個在服務處抽菸的太太,她站在入口處,板著張臉看傭人往電梯裡搬行李。宗瑛從她旁邊過去,看她咬著牙不甚愉快地同邊上的葉先生抱怨:「放著鄉下房子不去,非到這裡來討嫌!人家租界裡沒親戚的,還沒處逃啦?」
葉先生這時看到宗瑛,雙眸一亮笑起來:「宗小姐很久不來了呀。」
宗瑛隨口敷衍:「恩,有點忙。」講完就要去取牛奶,葉先生馬上跟過來,說:「哎呀,今天牛奶還沒有送來呢。」
宗瑛看過去,木箱子裡的確空空蕩蕩,連報紙也沒有。
她還沒問為什麼,葉先生已是搶著開口:「外邊亂糟糟的,北邊(蘇州河北)的都涌到租界裡邊來了,弄得一大早就不安生,可能遲一點,該送還是會送的。」
宗瑛略略側身,問他:「我剛回上海,眼下怎麼個亂法?」
葉先生講:「昨天黃浦江上20艘日本艦,就停在小東京(虹口)旁邊的碼頭,耀武揚威,陣仗駭人。國軍昨天晚上也進駐上海,說是真的要開戰!閘北現在亂糟糟的,不是往租界裡避,就是往鄉下跑,比五年前那次要亂得多!」
宗瑛明白他指的是1932年一·二八滬戰。他講得其實沒錯,逃亡規模比之前大,即將到來的戰爭也會比五年前更慘烈。
但他又有一種有恃無恐的樂觀,因他緊接著就說:「不過也不要緊,法租界裡總不會隨隨便便打起來。」
宗瑛好意開口:「葉先生,多做一重準備總歸穩妥些的。」
葉先生無可奈何搖搖頭:「哪邊還有另一重準備可做?我鄉下已經沒房了,現在想要離開上海去別的地方,經濟實力也不准許,那麼也只能待在租界裡。」
他將話講到這個份上,宗瑛不再多言,只回頭看一眼空蕩蕩的奶箱,兀自出去了。
盛清讓家裡除了半袋大米,幾無存糧,她需要去買一些即食品。
一路走,碰到好幾個店都緊閉著門,街上有提著大包小包行李的人,他們舉目張望,有一種不知何處可落腳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