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霧繚繞中,窗格子將落日餘暉切割成碎片,像他支離破碎的童年——
生母沒有名分,生下來被抱到盛家,轉眼又被過繼給一無所出的大伯家。大伯大伯母都抽大煙,分家時得來的產業幾被揮霍盡。
大煙抽多了,打他;沒有煙抽了,打他;打麻將輸了,那麼也要打他。
年紀太小了,孱弱得幾乎沒有力氣去找出口。
盛清讓額頭滲出虛汗,手心愈冷,眼瞼幾乎要往下耷。突然他閉了閉眼,走出門,徐叔也跟出來。
他將一枚厚厚信封交給徐叔:「船票、錢、通行證,都在裡面。」
徐叔接過來,雙手緊緊捏著,又低下頭:「老爺現在這個樣子,說不定到頭來還要枉費先生的安排,我再勸勸吧。」
天色愈沉,盛清讓沒有再出聲,返回車內坐了很久,司機問他要去哪裡,他也不答。
宗瑛這時在一旁說:「盛先生,如果沒有別的地方要去,是不是可以回公寓?」
盛清讓突然回過神說「抱歉」,又說:「那麼回去吧。」
車子啟動,天與街道漸漸融為一色,路燈寥寥地亮起來,行人也很少。
去往699號公寓,就像船舶進港,哪怕路漫長,但到底是回家。
宗瑛挨著車窗緩慢地鬆了口氣,偏過頭,又看到盛清讓的側臉,他抿著唇,眼皮緊閉,看起來狀態糟糕。
車子重新路過四川路時,宗瑛又見到遷委會的臨時辦公處,它在夜色里亮著燈。
她突然鬼使神差地開口:「為什麼?」
他聽到聲音,睜眼反問:「宗小姐?」
宗瑛轉回頭,看向陰影中的他,問:「為什麼做吃力不討好的事?」
盛清讓也看到了那仍舊亮著燈的大樓,他想了很久,啞著聲音徐徐回她:「中國實業譬如雪中幼苗,本就十分脆弱,偌大一個上海,五千家工廠,若毀於戰火,或落入敵手,對實業界都是雪上加霜的打擊。何況……戰爭缺少實業的支持,又哪裡來的勝算呢?」
宗瑛沉默著,手伸進口袋,觸到了煙盒。
這時盛清讓突然說:「宗小姐……不必顧忌我。」
宗瑛猶豫片刻,最終摸出煙盒抽了一支煙,擦亮火柴點燃它。那是一支通體漆黑的煙,只纏了一圈細細金邊,菸嘴上印著BLACK DEVIL——黑魔鬼。
它在黑暗中燃燒,甜絲絲的煙氣繚繞,宗瑛皺眉問:「那麼,我有什麼能夠幫到你?」
盛清讓顯然沒有料到她會生出這樣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