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車越過他們開往另一側道路,後面催人行的喇叭聲急促響起,宗瑛打算鬆手的剎那,突然察覺到後背一陣鈍痛——墜地了,她置身密集的人群中,正遭受著鋪天蓋地的推擠。
場面亂到幾乎沒有人在意他們的突兀出現。
一隻手分外努力地伸過來,又數次被人群推開,宗瑛認出那隻手,吃力且及時地握緊了它。
「宗小姐——」
在經受推撞甚至踩壓的痛苦之後,因為人群中轉瞬即逝的一點空間能站起來,還能重逢,是了不起的運氣。
至此,宗瑛的感官才慢慢恢復。
哭喊聲嘶嚎聲拼命湧入耳內,擁擠得仿佛要撐裂耳室;汗臭味血腥味盤繞在鼻尖,幾乎阻塞了新鮮空氣的進入……宗瑛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似乎都被壓到了一起,又好像沒有了腳,無意識地被動前行著,如無根之萍。
這時,盛清讓反握住了她的手,緊接著越過人群站到她身邊,伸臂用力地攬住了她的肩——
是比牽手更緊實堅固的聯盟,也更不容易被人群衝散。
宗瑛下意識地握住了他另一隻手。
這時她才有了一瞬喘息的機會朝前看,視線中只有密密麻麻一顆顆的人頭,根本辨不清誰是誰。所有人都被無情地裹挾著前進,捲入人海中,就再無後退的可能。
他們的方向都是一致的——公共租界。
踩踏還在發生,在前面,在後面,也在腳下——並不是每一步都能踩在堅實的土地上,軟滑的、硌腳的,肉體或者骨頭,隨時都因爭奪空間起無辜死傷,緊缺的空氣中里凝結著無望和冷漠。
宗瑛轉過頭,後面是更密集的漆黑頭顱,漫開來,幾乎占領橋北岸所有的街道。可前方卻不過只有一座十幾米寬的橋樑,所有人都想要活著通過它,抵達彼岸。
這種歇斯底里的求生氣勢,衝垮了把持入口的日軍哨崗,成千上萬的人湧入了公共租界。
宗瑛記得從橋上下來的時間,7點02分。
大批的人重獲新生般直奔南京路,抑或趕赴西南方向的法租界,搶占難民救濟所的一席之地。
與2015年這一天的早晨不同,這裡的天際線一片灰白,颱風不合時宜地席捲了整座城市,這將是極其糟糕的一天,蘇州河裡溢著臭味。
宗瑛精疲力盡,想要坐下來喘口氣,但街道上異常混亂的人群,卻不容許她有片刻鬆懈。
盛清讓鬆開她的肩,又緊握住她的手,也不再講多餘的歉言,只平抑沉重呼吸,穩住聲音說:「宗小姐,請儘量跟上。」
他走得異常快,手握得非常用力,宗瑛能察覺到那力量中的緊張和不安。
她只答了一聲「好」,便低著頭跟他一路行至南京路上的華懋飯店(和平飯店)。
盛清讓去辦手續,宗瑛就站在裝飾柱旁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