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著轉身看向宗瑛,宗瑛卻未給她回應,她便又自我安慰式地說:「應該只是暫緩之計,早晚都要遷回來的,宗小姐你講是不是?」
宗瑛不置可否,猶豫片刻最後只問:「這場戰爭可能不會太早結束,清蕙,你現在有離開上海的打算嗎?」
清蕙沉默,顯然不願作答,她的人生從小就被安排得妥妥噹噹,現在獨自收養兩個孩子已經是了不得的叛離路線,離開上海?那好像是比逃難更可怕更陌生的事情。
想了老半天,她抬頭講:「三哥哥去哪裡我就去哪裡,我跟著三哥哥。」
她骨子裡仍對他人存有依賴,因為太年輕,缺乏與世事獨自交鋒的經驗與能力,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反應。
宗瑛不再問了。
她突然從小包里翻出幾張票來:「三哥哥昨天給了我幾張票,說今晚工部局音樂隊要在南京大劇院開慈善音樂會,我要在家裡看小孩就不去了,還是你和三哥哥去吧。」
她似乎非常樂得促成宗瑛和盛清讓,又講:「其實蠻可惜的,要是往常的中秋,肯定很熱鬧的,今年很多活動都取消掉了,不然三哥哥說不定還能帶你去看焰火的!可惜現在沒有焰火,只有炮火了。」
戰時的節日,慶賀也只能是象徵性的,三三兩兩,冷清得像荒漠裡開出的花。
清蕙和孩子們不去音樂會,便只有盛清讓和宗瑛去。他辦完事在傍晚時分趕回家,因為計程車難叫,時間又緊張,便從服務處那裡借來一輛自行車。
他一腳穩穩撐地,另一隻腳踩在踏板上,請宗瑛上車。
宗瑛打量他兩眼,二話沒說坐上后座,在他腳離地踩動踏板的剎那,伸出右臂緊緊攬住了他的腰。
隔著襯衫傳遞的體溫,仿佛更安全。
空氣里是隱隱約約的硝煙味,車軸滾動的輕細聲音在安靜道路上聽得格外清晰,從巷子裡騎出來,一回頭,就見月光落了滿巷。
他襯衣後背上一點忽明忽滅的光亮,宗瑛仔細一看,原來是夏末最後一點螢火,它安靜棲著,努力蓄著亮光。
音樂會的上座率並不樂觀,特殊時期的節日裡,大部分人還是選擇了不出門。
儘管如此,工部局樂團仍盡心盡力完成了這一場表演,以此來募集善款。
因為宵禁,音樂會結束得不算晚,九點多便謝了幕,熟人們彼此打過招呼,便匆匆出了劇院,各自返家。
人群散去,宗瑛站在角落裡喝一瓶汽水,這是七十多年前的配方,味道與現在有些細微的差別,但還是甜絲絲的,大量的氣泡令人愉悅。
她低頭看表,九點五十分了,而不遠處的盛清讓仍被工部局一位同僚拉著閒談。
又過去一分鐘,盛清讓終於擺脫了那名同僚,推著車朝她走來。
街上已經十分冷清,依稀可聽得遙遠的地方傳來幾聲槍響,可能是小規模的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