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商店的雨棚下面,多的是蜷縮身體避雨的難民——天已經轉涼,那些孩子仍著單衣,眼巴巴望著漫天雨簾,等這一場不知要下多久的雨結束。
清蕙突然察覺到前所未有的不自在,她記憶中的上海早秋,從沒有這樣冷過。
到盛公館時,已是下午。
一家人用過午飯不久,除了孩子們,沒人去午睡。
小樓外的濃綠樹蔭被雨水連續不斷地拍擊,無可避免地顯出頹勢;進樓入口濕漉漉一片,地毯上是雜沓腳印,還沒來得及清理;幾把傘擱在門內,地上匯了一灘水。
受天色影響,客廳里一片晦暗,所有人都坐在沙發里等清蕙回來,氣氛是不同尋常的沉寂。
宗瑛將藤條箱拎到門口,卻見清蕙遲遲不進門,直到傭人朝裡面喊了一聲:「五小姐回來啦。」她才抬腳邁進了門。
清蕙進門瞬間,懷裡的阿九乍然大哭,沙發里的二姐最先皺眉,二姐夫事不關己地坐著,大哥坐在輪椅里咳嗽,只有大嫂起了身,吩咐一旁的奶媽:「張媽,先帶孩子去休息,我們有事要談。」
奶媽趕緊上前,想從清蕙懷裡接過孩子,清蕙猶豫半天,在她反覆強調「五小姐就放心吧,你還是我帶大的呢」之後,才肯將孩子遞給她。
大嫂又看一眼門外的宗瑛,謙遜有禮地詢問:「請問你是?」
還不待宗瑛回答,二姐已經先一步開口:「給大哥截肢的醫生。」
大嫂略怔,但馬上又講:「外面落雨,太潮了,快請進。」
宗瑛進屋,傭人立刻上前從她手裡接過藤條箱,大姐也請她坐。
宗瑛卻站在清蕙一邊,暗中握了握她的手,清蕙鼓起勇氣說:「貿然離家出走是我的錯。但我已經成年,有權自己做決定,不容商量粗暴地趕我出門,甚至言語侮辱兩個無辜的孩子,這是不對的。」
二姐一聽這矛頭對準自己,立馬指了她講:「你還來勁了——」
「盛清萍。」大嫂只喊了這一聲,二姐立刻打住,一口氣憋回去,兩手交握,手肘挨向沙發椅的扶手。
顯然在清蕙到來之前,大嫂就已經說服了二姐。因此就算她再有不滿,也只能忍著。
但大嫂仍是訓了清蕙,給了二姐台階可下:「收養兩個孩子不是小事,以你目前的能力並不能養活他們。離開這個家去你三哥哥那裡,也並不是獨立,你還是在依靠別人,對不對?」
清蕙略略耷下腦袋,服氣地應道:「對。」
「以後萬事商量,不要再為爭一時之氣鬧到這樣的地步,一家人該有一家人的樣子。」大嫂說著又看向二姐,「對老三,也不要太刻薄。他一顆真心總被冷對,遲早都是要涼的。」
二姐別過臉,雖有些礙於面子的不服氣,但囂張氣焰已完全不比以前,為照顧生病的兒子,一張瘦削的臉,在黯光中竟也顯出幾分憔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