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麼的,顧朝顏原本帶著惱怒質問的洶湧的心,居然就平靜下來了。
洛子商睡在那裡,呼吸平穩,窗欞間的陽光映上他半個側臉以及半chuáng雪白的被子,好像時間就在這一刻凝固了,他熟睡時的臉與舊照片上如出一轍,依舊是那般瀟灑清秀的少年模樣,他不再是戾氣深重的復仇者,不再是不顧一切的偏執狂,更不是另一個世界裡談笑間讓無數小國飛灰湮滅的金牌軍師。
他只是一個病人。
顧朝顏不知道他生的什麼病,在決賽現場的時候,他就現洛子商的臉色蒼白的不正常,懷著好奇心,他輕手輕腳走過去,去看輸液瓶上的貼紙——可惜他頂多只是一個合格的騙子,而不是一個合格的賊,腳步與水泥地面摩擦的聲音,到底還是把少年驚醒了。
沒有戒備,沒有驚訝,甚至沒有悲傷和喜悅,少年的臉面無表qíng,眼神是烈火燒盡以後的劫灰,寂滅如深水寒潭——沒有暖氣的室內,他擁著厚厚的被子,半倚在牆上,他的臉色比一個月前見時更加蒼白了,虛弱得一絲血色都不見,可他依舊用極平靜的聲音說:“你認識我爸?”
除了老頭,沒有人知道他在這麼個破醫院裡。
顧朝顏冷笑:“你是打算問我是誰麼?”
事實證明洛子商在捅了天大簍子後,再沒有關注那些爆的翻滾的後續,他只是點了一把火,任由它自地燒大直到吞滅所有仇恨,若他見過如今火勢,必會認出面前這個有著蓬亂短的男人,就是他念念不忘了十年的顧萱顏的親弟弟。
可是他放了火,就再沒有回頭,也回不了頭,他只覺得面前這張臉有些眼熟,不確定地問:“決賽那會的……?”
來到醫院門口時,顧朝顏本已想好了一百種把這混蛋從病chuáng上揪起來抽一頓的辦法,可是面對虛弱的病人他到底是下不了手,也不想多解釋,他只用一種刻薄的口吻諷刺道:“這麼看來,念了我姐姐十年還不肯放過她的傢伙,到頭來,也不過是瞎了狗眼的蠢貨,哈哈,洛子商,你真是個徹徹底底的蠢貨,虧那些瘋子還誇你一腔熱血……”
裹在被子裡冰冷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你是,你……”
顧朝顏用憐憫的眼神看著chuáng上的小子:“就睜開你的狗眼,看看老子今天站在這裡,和萱顏有幾分相像!”
顧萱顏……
有一個名字,它不在我心裡,在所有不甘的悲傷的混亂的青chūn的終點。
少年的聲音喑啞:“我記得你了,比我高兩屆的……哈,那時萱顏說你總是逃課,想不到現在你也長這麼大了,要是萱顏還在……”
顧朝顏冷笑打斷他的話:“沒錯,我們所有人都長大了,只有你,洛子商,這麼多年,只有你還與從前一樣幼稚,他們說你是天才,可事實上你是個徹頭徹尾的傻bī。”
“我……幼稚?”
“你不是最喜歡我姐嗎?你覺得你了解她多少?”
“我……”
洛子商茫然的反應讓顧朝顏再次心頭火起,他終於上前一把扯掉少年手背上的輸液管,揪住領子就把洛子商拎下了地,瘦弱的少年,輕飄飄的一點重量都沒有,不知是因為冷還是疼,洛子商的手背血流不止,赤腳站在水泥地上,渾身顫抖地更厲害了,面對身上男人大力氣的質問,他最終揮出了自己的拳頭,萱顏的弟弟又怎樣,到底不是萱顏——這一生,也許他什麼都可以不在乎了,走過的,失落的,看夠的,摔破的,青chūn早就流成了一地的血,可這並不代表他就能被隨便一個闖進病房的傢伙毆打,他一輩子記得隊長教給他的驕傲,在他生命最後的……盡頭。
兩個男人翻滾在地上,扭打成一團,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一本巴掌大的日記本從顧朝顏的褲袋裡掉出來。
撣掉身上的塵土,顧朝顏把本子撿起來,又用力砸在洛子商的胸口。
“姐姐的遺物。”他冷冷地說:“其實我來找你,只是想把它給你的,洛子商,就用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吧,你愛也好,恨也好,都與我無關,甚至牽連到我和我父母被人ròu出來掛在網上任人評頭論足也好,我本不想搭理這些破事的,洛子商,我很討厭你這個人,只是……最後的那幾日,姐姐她還惦記著你,也許有些你本不知的事qíng,該讓你知道,要不然,我一輩子都不會安心……可惜啊,全怪你的幼稚,是你自以為是的幼稚讓姐姐不敢把很多東西與你分擔,要是你成熟一點,能勸勸她,說不定當時我們都來得及……”
可惜,我們都來不及。
一頭一臉灰土的洛子商顧不得滿手鮮血,幾乎是以一種不可置信的、震驚的甚至乞憐的表qíng,小心翼翼翻開日記本的第一頁。
顧朝顏看著他:“你不必自作多qíng,我決定來找你,只是為了我姐姐,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愛姐姐,連你也不是,洛子商,我希望你能在以後的歲月里記住,真正的愛,是藏在心裡的,而不是用幼稚舉動去表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