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要紧事是北地,前世北地的战事大约是在五月下旬起的,打得不算艰难,却也不怎么轻松,因为赵地守备松弛,差一点就被匈奴人攻破了关卡,赵地之后的几个郡国地形都一马平川,最适合骑兵长途奔袭,若是被攻破,后果不堪设想。
也是因为这个,父亲燕岚才会领兵救援赵地,却没想到会遇袭。之后北地局势一塌糊涂,抽不出兵力回京勤王,蜀国公动作又太快,等燕赵歌到北地,击退匈奴稳定了北地局势,蜀国公已经登基有一阵子了。
她相信长公主的手段,但还是放心不下。一日不尘埃落地,就一日难以安心,连睡着觉,梦里都是北地战场。
士兵们在厮杀,到处是尸体和断了的兵戈,马匹的悲鸣,北风萧瑟,领兵的将领两鬓斑白,却奋勇杀敌,手中□□狠狠地刺出去,一个,又一个,直到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箭射向他,箭头锋利,闪着寒光,似乎是萃了毒,尾羽在风中颤动着
燕赵歌猛地惊醒。
她额头上全是汗,身上衣衫都湿漉漉的。惊魂未定地喘了几口气,才明白过来,她刚才在书房里睡着了,看见的那些都是梦。
太不吉利了。燕赵歌按了按突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父亲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她也明白这只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季夏从府外进来,送来一封信。
长公主命奴婢送来的,说是世子您怎地脸色这么差?季夏看燕赵歌脸色就觉得心慌,那张脸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惨白惨白的,燕赵歌本来长得就很瘦,脸色又差成这样,感觉就只剩下骨头架子了,一阵风就能给她吹跑了。
刚刚做了个不太好的梦。燕赵歌不想细说,将信接过来。
她因为实在是放心不下北地,将季钧塞进了常乐王往北地去的行伍中,季钧脚程快,又懂得一些下三滥的手段,到父亲身边也算是一道保险。
季夏就是替她去送季钧去了,还带回来一封长公主的信是她没想到的。
盯着那信良久,燕赵歌还是把信放下,吩咐厨房烧水,她得先换身衣服才行。
待沐浴更衣之后,一切准备妥当,燕赵歌才又拿起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撕开一条缝。
里面夹着两张漂亮的信纸,字迹是漂亮的小篆,不过字数少的那张内容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宜出游踏青。
今日的天气可说不上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想来不是约她今天出门。长公主的面皮也没有厚到可以婚事未定就约她出去,婚事定了就更不可能了,婚前不见是习俗嘛。
燕赵歌看了一会儿,又拿出另外一张来看,这张倒是很简单易懂,是首诗。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燕赵歌微微一笑,一段时间不见,想不到长公主如此大胆,既然这样她也得投桃报李才行,总不能辜负了长公主一片心意。她翻出一张北地特有的信纸,上面印着蓟城的风貌。
这次没再做一连五封的蠢事,燕赵歌只写了一遍,但写得很认真投入,待用烛火烤干墨迹,封到信封里,连着自己的令牌一齐交到季夏手里。
送到宫里去。
季夏看了看信封,没写落款,便问道:是送给长公主吗?
燕赵歌想了一下,摇摇头,顿了一下,又摇摇头,道:你送到宫人手里便是,对方该知晓应该交到谁手里。
季夏一头雾水,只得照办。
果然,宫门口值守的宫人听说是燕侍中送来的,都没有问是送给谁的,直接送进了宫去,这封信也理所当然地摆在了皇帝的眼前。
皇帝瞪着眼睛看这封信,目若铜铃。
拆还是不拆呢?
皇姐的信朕拆不得,你燕赵歌的信朕还拆不得吗?朕今天就要皇帝伸向信笺的手停在半空中,抖动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他在自己殿里踱步许久,纠结半天,决定眼不见为静。
来人,长公主的信笺,送到晋阳殿去!
他在心里又给燕赵歌记了一笔。
长公主听闻后一阵失笑。
燕赵歌就是故意的,明明有避开皇帝送来的门路,她偏不,偏要光明正大地送进宫来,让皇帝干瞪眼,又不敢拆开来看,只能自己生闷气。
她笑着摇摇头,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也算得上是,君臣相得?
再去看那封信,不知怎么地,她突然有些紧张,不算之前的《氓》,这是她第一次给燕赵歌写这么露骨的信。
昭昭之心溢于言表。
实在是,实在是,不知廉耻至极。
只希望燕赵歌不会因为这个看轻她。
长公主犹豫又犹豫,屏退左右服侍的宫人,轻轻撕开信笺。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字体锋利如刀,笔锋略感潦草,又带着刻意写得规整的感觉,看得出是细心写的。
她不由得涨红了脸,忍不住在心里啐了燕赵歌一口。
燕清月你这个她轻轻咬着嘴唇,感觉手里的信十分烫手,烫得她都拿不住了,不要脸的。
但平心而论她好像也没什么资格说燕赵歌不要脸,大家表露心迹都是一样的露骨。想到这里之后,脸烧得更红了。
复又看了几遍那字迹,嗅着信上的墨香,确信这不是梦,这是真的,是活着的燕赵歌,她才安下心来。将信塞回信封里,放到床头的一个檀木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