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才洗澡,在水里断断续续地憋气, 憋了半刻钟,将身上的汗洗干净了,也洗干净了大脑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他有太多的话想说了。
燕宁康在顾府门前勒马, 看着那块半新不旧的牌子,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真是愚不可及。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顾府的门人。大约是顾令仪提前吩咐好了,他一到这一处就被人迎了进去,连通禀都不需要。
咏昌公子,我们家小姐等您多时了。顾府的管家将燕宁康引进了后院,他站在二门门口,对着燕宁康躬身道:您请。
有劳了。燕宁康轻轻呼了一口气,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兴安坊顾府是个很小的宅子,前后只有两进,既没有跨院也没有偏院。因为地方小,顾府的下人也不多,也因为这个他一开始才没有怀疑顾令仪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身份。因为这个宅子真的很小,比永兴坊的燕侯府还小。
后院里的人手大概是都撤出去了,燕宁康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一个人。他快步走到顾令仪卧房前,在此处驻足。
顾九,我进来了。
他说道,之后耐心地等了一小会儿,才隔着一扇门,听到顾令仪的声音。
燕宁康,你带来的消息,是我想要的吗?
不是,这是我想要的。
门里面又沉默了片刻,才将门打开了。
一身裙装的顾令仪就站在他眼前。
燕宁康从前觉得如今的顾令仪和四年前的她没什么分别,哪怕那天两人说破一切,他也只当顾令仪还是那个顾九。那个和他同吃同睡,一起读书一起练武的顾九,而不是一个名唤顾令仪的姑娘家。
但现在他看着顾令仪,满肚子的话顿时烟消云散,那些能说出口的,说不出口的,想说却又不知如何表达的,都消失不见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顾令仪道。
燕宁康抿着嘴唇笑,他反射性地低下头去掩饰这个笑容,却又不知自己为什么要低头,只能故作无事地将脑袋又转了回来。
顾令仪的眉眼动了动,轻声道:进来罢。
燕宁康同手同脚地走了进去。
房间里充斥着淡淡的熏香,很好闻,像是某种花草的味道,房里一角摆着梳妆台,浅黄色绣着花草图案的帷帐将床遮住了,只露出半张脚榻来。
他对顾令仪的闺房是很熟悉的,他之前在顾府留宿过,顾令仪命人在她的卧房里给燕宁康又铺了一张床,就像顾令仪第一次留宿在燕家时那样。但那个时候顾令仪的闺房不是这般模样。
原先是没有这张梳妆台的,他记得那边墙上挂着一柄剑,熏香也不是这个味道,应当是松香,帷帐原先也是深色的,他记不清楚图案了,但料想应当不是花草的图案。
没有大的变动,不过是长剑换成了梳妆台,帷帐换了颜色,熏香换了种类,他却很明确地意识到,这是女儿家的闺房。
就好像顾令仪换了一身衣裙,他就一下子突破了那一层不知从何而来的心理障碍,突然就意识到了,顾令仪确实是个女儿家。
茶只是温的,其他人皆被我屏退了,只能将就着喝。顾令仪给他倒了茶。
燕宁康点点头,坐在桌子边,看着顾令仪一手执茶壶,另一手撩起袖子,就露出纤细而白皙的手腕来,那手腕上套着一个白玉的镯子,衬得肤色愈发得白皙。
他看着顾令仪给他倒完茶,就坐到一边。那张漂亮的脸蛋略施粉黛,睫毛轻颤,抹了脂粉的唇微微抿着,端端正正地坐着,像是一尊极为精致的瓷器娃娃。
好看得很。
简直过于好看了。
燕宁康几乎忘记了自己嘴巴的存在,好半天没找到自己的声音,等他回过神,注意到顾令仪疑惑的眼神,才磕磕绊绊地道:我我可以喝吧?
顾令仪的唇角微微翘了翘,又将笑容压了回去,点了点头。
燕宁康端起茶杯,像喝酒一样一饮而尽,茶倒出来这么久已经变得凉了,凉茶入口,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喉咙。
嗯顾九,我燕宁康十指交错,用力地按在一起,一边舔着嘴唇,一边磕磕绊绊地道:我回去想了一下,我
他要怎么说?
他该怎么说?
他是真的喜欢顾九,还是见色起意?
来之前他明明不是这样的心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说不出口?
为什么想说的东西都想不起来了?
他到底
咏昌,你可以不用勉强自己的。顾令仪说道,神情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她道:我不是非要嫁你不可。我只是,想问你要一个可能性。
他知道啊!
燕宁康咬了咬牙,抬脚向后踢翻了自己的凳子,他整个人就顺势跪在了地上,双膝重重地和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音。
顾令仪被惊得身体微微一颤。
我我大哥说得对,我就是很没出息,我说不出口燕宁康痛得面容微微扭曲,手死死地按在地面上才能减轻一点痛楚,但这痛楚却让他大脑清醒了不少,我先前我先前不清楚你的身份不知者不罪不能用在这方面,我的确是多有冒犯,便宜叫我占了,好处我也都拿尽了,却让我在这时候脱身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若是叫我父亲知道,怕是要将我吊在梁上抽上三天三夜了。
这话说得有点好笑,但顾令仪笑不出来,她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在一起,目光沉沉地凝视着燕宁康,等待他未完的话。
我得娶你不,不是,我要娶你也不是啊燕宁康懊恼地叫了一声,神情惶然地几乎要落泪了。顾九我不是
顾令仪暗暗叹了口气。
是了,燕宁康就是这个性子,这人迟钝得很,也总是喜欢憋着事情,他习惯报喜不报忧,习惯沉默寡言,习惯不表露自己的想法与情绪。她从前从别人口中听说过燕宁康原先是个什么模样,还以为燕宁康已改了性子,如今却发现还是这番模样。
越是真心话,就越难开口。
宁康。她蹲下身,目光和燕宁康平齐,你只告诉我,你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我我大哥说叫我带你回去,去长公主府。
我在问你,我问的是你,不是燕侯。
我去求我父亲,我去求我爹,去提亲。
提谁家的亲?
顾家。
去哪个府上?
顾府还是右相府?
你要娶谁?
我要娶你。
话一出口,燕宁康只感觉硬挺着的脊梁都松懈下来,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一样铺在地上,顾令仪手疾眼快地将他扶住,不然怕是要摔在地上了。
燕宁康,我是谁?
你是顾九,你是你是顾令仪。
顾令仪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双手捧着燕宁康的脸,和他额头相抵。温热的触感从触碰到的地方分别传给两人,传达到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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