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钧沉默着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稳稳。
季钧哥别带着我了,你们去北地,我是拖累
你不是。
季钧哥
我说了你不是!季钧哽着喉咙往外走,他喃喃道:我没爹没娘,你们都是我兄弟,季夏是我妹妹,我在蓟侯府里活了十几年,我拿你们当弟弟看,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将你丢在这里,我们得去北地。
可我不想去了,你送我回家吧哥哥我想回家
季钧被这一声哥哥直接击溃了,他停住步子,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哥哥燕宁盛趴在他背上,温热的眼泪一滴接一滴地落下,哥哥
我送你回家,我们回家。
季钧咬着牙转了步子,走向去往蓟侯府的方向。
一路上的人不少,逃难的百姓,搜查的兵丁,还有施暴的乱民,他们却不约而同地为这两人让路了。
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会阻拦一个双目发红,表情狰狞,又背着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的人。
蓟侯府已经被烧掉了大半,外头是被烧得漆黑一片的院墙,里头是散发着烧焦气息的残垣断壁。
季钧用头撞开还滚烫着的大门,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穿过外院,穿过二门,最后站定在燕宁盛的院子里,大约是因为这里是最里面,房屋还在烧着,炽热的火焰和噼里啪啦的烧灼声交织在一起,让人感觉又热又冷。
我们回来了。
阿娘,我回来了他喃喃道。
季钧将他抱进去,左看右看,最后放在一处空地上。
季钧哥,我大哥他你得多看着他点不能不能什么都被他背着
季钧连连点头。
我躺在这里就好了,季钧哥,你快些走不然就要追不上了
季钧知道他心存死志,阻拦不得,而且如今的燕宁盛也确实是拖累,便是强行带走,半路上也是要掉队的,况且以那出血量来看,怕是肠子都出了问题,根本不可能随着他们一起上路。
你快些走,就和我大哥说,没找到我
季钧跪下,对着他磕了个头,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燕宁盛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目光里,他慢慢撑起身体,又慢慢地爬向火焰。
阿娘,阿娘
他的身影渐渐被大火吞没。
季钧神情狰狞,满脸都是泪,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哭喊声。
啊
季峥眼睁睁看着他干瘦的手臂用力到暴起青筋,又慢慢地失去所有的力气。
季钧死了。
季峥回去的时候北地的第一场雪已经落了下来,匈奴退兵了。
他拖着季钧腐烂的不像样子的尸体,一路踉踉跄跄地走,全靠雪水充饥,才终于在饿死之前走了回去。
城内的氛围并不安定,反而比大战时还要紧张,季峥无暇去顾及到底是因为什么,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将季钧带回去,他们是蓟侯府的人,他们和蓟侯是一家人,他们要回家,死也要回家。
将脸颊包裹在面具之下的季夏将他们迎了进去。
城里丢了不少孩子,君侯还在休息,你们先,先让季钧安顿下来罢。
这里的安顿,显然指的是安葬。
季峥点了点头。
季夏口中正在休息的燕赵歌很快就过来看他了,季峥和季钧失踪了几个月,他们所在的那一屯音讯全无,打扫战场的时候只发现了几个人的尸体,更多的人已经面目全非了,无法辨认。
君侯。季峥踮着脚站起来。
燕赵歌注意到他的腿,季峥笑了笑,道:断了,没养回来。好在捡了条命回来。
燕赵歌沉默着点点头,道:回来就好,回来一个是一个。
她面色憔悴极了,眼睛是通红的,那目光像是择人欲噬的恶兽。
季峥不明所以。
等燕赵歌走了,他才从旁人的嘴里听说。
燕宁越丢了。
燕赵歌几乎要崩溃了,父亲被害,母亲自杀,丢失了一个弟弟,当成亲兄弟一般的人战死,接着又丢了一个弟弟。她不断地失去,却从未得到过应有的回报。她像是一根紧绷的弦,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到达了极限,马上就要断掉了,又或许是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季峥去找季夏,希望季夏能想个办法,但季夏也无能为力。
这般状况唯有靠燕赵歌自己,除此之外任何人都帮不上忙。
季峥的目光落在季夏的脸上。季夏原先是长得很好看的,只是之前蓟侯府内院里走了水,季夏拼了命将燕宁越从内院里抱出来,因此烧毁了面容,也熏坏了嗓子。临原郡主因为那一日没在家,侥幸逃过一劫,燕宁盛和燕宁康的母亲却死在了大火里。
没人知道那场大火究竟是怎么回事。
季峥很想问季夏,如果早知道燕宁越会走失,你会不会后悔当时拼了命去救他。
他到底没问出来。
燕赵歌渐渐变得暴躁易怒,她的神经敏感极了,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动她的情绪,每日里都要去看燕宁康,吃得如何睡得如何学业又如何,几乎神经质到了极点。
这是她仅剩的弟弟了。
随着雪越来越大,城外的流民开始冲撞北地的城池,用命去冲撞。
红了眼睛的燕赵歌几乎是六亲不认,一道命令,杀!
于是城外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直到城外的流民递了一条消息,请蓟侯在城门上一叙。
燕赵歌登上城门,城外三十里处聚集着大量的流民,他们埋灶做饭,砍柴烧火,像是最普通的百姓一般。
她耐心地看着,看着几个身强体壮的流民架着一口盛着滚水的大锅,后头跟着拿着柴火的,看着十几个流民拽着绳子跟在后头,那绳子像是像捆小鸡一般捆着一串孩子,踉踉跄跄地跟在后头的,被拽着往前走。
燕赵歌渐渐意识到了什么。她抬手,示意城门上的士兵不要有所动作。
流民们走到了城门外不足半里的位置,这已经在弓手的射程之内了。他们放下大锅,放下柴火,又开始生火。
水又重新沸腾了起来。
像小鸡一样的孩子们,被缚着双手,按他们的要求跪在地上,两股战战,连肩膀都在颤抖。
蓟侯!一个流民大喊道:你不准我们这些流民进城,我们认了!但这可是你们北地人的孩子!连他们也不准进城吗?!
燕赵歌冷眼看着,她在等对方接下来的话。
既然他们不准,那你弟弟准不准?对方狞笑着,将跪在最后的那个孩子拎着头发提起来,他喊道:您仔细看看,这可是您亲弟弟!
既然您不拿我们当人,也别怪我们不拿您弟弟当人!
你若是要他活,就开门!
燕赵歌看着,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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