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们对满是尸体的夔门毫不在意,贼寇们也不喜欢屯聚在这座城池里,那怕这座城池有着很重要的军事意义,他们同样舍弃了。
这说明,此次张秉忠入川,根本就没有再回头的打算。
所以,冯英白白捡了一座空城。
即便冯英已经到了蜀中,送到秦夫人处的信函依旧如同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此时的蜀中已经纷乱如麻,前有巡抚邵捷春组建的两万蜀军在泸州苦苦抵抗艾能奇急火流星般的攻击,又有秦良玉率领少量的白杆军与陈士奇招募的团练与张秉忠大部纠缠于重庆府,又有湖北总兵官廖大勇的一万四千人在剑阁与孙可望打的难解难分,整个蜀中已经陷入了官贼难分的局面。
出路被乱军堵住,蜀中百姓逃遁无门。
不管是谁来了,似乎都对百姓不是很友好,张秉忠对于读书人的愤恨简直到了刻骨铭心的地步,所过之处,只要见到读书人就会杀掉,豪门大户更是难以幸免。一时间蜀中豪门大户沦落到了猪狗不如的地步,男子被虐杀,女子充作营妓,家产被劫夺,房屋被焚烧。
普通百姓被裹挟着向巨城进发,一路上烽烟滚滚,血流成河。
官兵击退贼寇之后,那些没有军饷的团练以及军兵们就会把屠刀挥向已经投降的百姓,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云氏细作千辛万苦送来的军报,也是千头万绪无从说起,且相互矛盾,一会说张秉忠在重庆府,一会又说张秉忠在乐山县,似乎此人会飞,无从辨别。
冯英的部属不多,只有不到六千人,前方战况不明,只好屯兵白帝城。
刘茹端来饭食的时候,冯英才从巡营回来,端起饭碗的时候,突然间珠泪横流,哽咽着用泪水拌饭硬是吃了下去。
就在刚才,她忽然明白丈夫为什么不参与蜀中争夺了,或许,被战乱彻底祸害过后的蜀中,才是他想要的蜀中。
第054章 《蜀碧》
蓝田县现在有没有能力拯救天下?
对此,云昭是持否定态度的。
蓝田县有没有能力拯救蜀中百姓?
对此,云昭同样是持否定态度的。
一旦蓝田县云福军团开进蜀中,将会面临所有人的打击,这些打击来自蜀中百姓到官府再到贼寇。
没人相信蓝田县军队是来拯救人民的,就连冯英自己都持疑问态度。
所以,云福军团锁死了从湖北四川进入关中的所有通道,也仅仅如此罢了。
云昭还没有伟大到以牺牲蓝田县百姓生命为代价去拯救蜀中人的地步,这虽然是一种狭隘的军阀思想,不得不说,在此时此刻,云昭的选择对蓝田县百姓来说是对的。
毕竟,普天之下,真正坚定支持云昭的是蓝田县百姓,而不是蜀中百姓。
就像很多蓝田县百姓朴素的认为,让关中,以及蓝田县百姓平安是关中跟蓝田县小伙子们的责任,至于蜀中……那该是蜀中小伙子们的事情。
如果蜀中小伙子们不争气,那就没办法了……
冯英坐在白帝城的城楼上,可以俯瞰长江,长江水流在夔门一带激流涌动,即便是这样,她还是能看到江面上漂浮的尸体。
有时候是零零散散的,有时候是成串的,有时候甚至是一片一片的。
在这个时候,最彪悍的水贼也不敢下水,现如今,这条大江里满是冤魂。
就在冯英将夔门清理出来的第六天,一个头上缠着蓝布的白杆军信使到了,送来了秦将军的一封信函,这封信里只有一句话,也就是这一句话,让冯英读出来了冲天的怨气跟愤怒。
“蜀中成肥鹿,蓝田也要操刀吗?”
白杆军信使自然是不知道秦将军信函的内容,他们来到了冯英这里,就觉得到了家中,把信函给了冯英之后,就笑嘻嘻的跟他们的大姑娘要吃食,要喝酒,要烟叶,要盐巴。
冯英看过信函之后,心中酸涩无比,却热情的招待了这几位信使,其中两位跟彭寿很是熟悉,当初在蜀中平叛的时候,他们一起作战过。
“没法子说哟,重庆已经打烂包了,张秉忠的轻骑就像鬼影子,一会在东,一会在西,才在重庆堵住他,他又跑去了巴县、攻破巴县之后,我们的人才到,江津,长寿又开始告急、永川、荣昌、綦江的地方官也死命的求援,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该去哪里。
整日的跑,整日的跑,却只有我们白杆军在跑,官老爷们守着重庆哪里都去,就这样,南川、合州、涪州、铜梁、大足、璧山都被贼军祸害了一遍。
大姑娘,我们久在军中,见过死人,也杀过人,可是跟张秉忠作战以来,我们才知道这世上真的有畜生啊。
他们每到一地男子跑了,小脚女子跟娃娃跑不了,长得美貌些的充作营妓,不好看的杀了腌渍后充军粮。如遇上大肚子,就剖腹验其男女,这还是人吗?
对怀抱中婴幼儿则将其抛掷空中,下以刀尖接之,观其手足飞舞而取乐。此命名为“雪鳅”。
稍大一些的儿童或少年,则数百人一群,用柴薪点火围成圈,士兵圈外用矛戟刺杀,看其呼号乱走以助兴致。此命名为“贯戏”。
但凡有看不下去的人,就捉来将其背部皮肤从脊沟分剥,揭至两肩,反披于肩头上,赶到郊外,严禁任何人藏留给予饭食,多有栖身古墓,月余而气绝。
如行刑者使人犯当时气绝,未能遭此活罪,行刑者亦被剥皮。此命名为“小剥皮”。”
(此处叙述采自彭遵泗所写的四卷《蜀碧》,书中记述了张献忠在四川时的所作所为,书前作者自序说全书是他根据幼年所听到的张献忠遗事及杂采他人的记载而成。当时的西洋传教士也有相关的记载。
非采信满清文人发明的玄幻小说《后鉴录》和《明史·张献忠传》。
我在写这一段的时候看了无数的版本,最后认为,屠空四川非张秉忠一人所为,乃是满清,南明,流寇,合力导致的结果,张秉忠开了一个很坏的头。)
使者的话乱糟糟的,落在冯英耳中如同晴天霹雳,她的身子摇晃几下,被刘茹扶住,眼前金星飞舞,不大功夫,嘴角就有血流淌出来。
使者怜惜的瞅着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大姑娘,叹口气道:“大姑娘,你也莫要伤心,这都是命啊,人人都说蜀中人过的安逸,老天看不过眼,就派了张秉忠这样的恶贼来杀人。”
冯英闷哼一声道:“这话是谁说的?”
使者往嘴里灌一口酒道:“大官们说的,说什么,蜀中人奢靡已久,妇人多妖艳,有甚者凿空鞋底,在里面装上香料,每走一步便有香灰洒落,有步步生香……”
冯英起身离开酒桌,重新回到了后城墙上,瞅着长江中若隐若现的浮尸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