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停著一輛轎車,趙錦辛穿著黑色的長大衣靠在車門上,身體和車身幾乎融為一體,襯得臉龐素白,嘴唇嫣紅,一頭濃密的發在風中微微掠動,他揚著下巴,蹙著眉,嘴裡叼著一根煙,菸頭的火星在黯淡的光線里忽明忽暗,繚繞的煙霧將將成形,就被撕碎在寒風裡。
黎朔感覺心臟被猛擊了一下。
趙錦辛微微偏過頭,看到他後,一邊嘴角扯了扯,手指夾住了煙,朝著黎朔的方向吐出一口白霧,就像熟人打招呼一般稀鬆平常地說:“回來了,堵車嗎?”
黎朔沒說話,徑直往大門走去。
“其實我早就想來你家了,但是伯父伯母在,不好意思打擾二老。”趙錦辛打開車門,拿出一個檔案袋,然後跟在黎朔身後進了公寓樓。
黎朔按下電梯按鈕,回頭看了趙錦辛一眼:“煙。”他知道他阻止不了趙錦辛進他家門,對付這小子,打罵都不管用。
趙錦辛扔下菸頭,用腳踩滅,丟進了垃圾桶里,然後沖黎朔一笑:“其實我很少抽菸,我知道你不喜歡煙味兒,所以也從來不在你面前抽。”
電梯門開了,倆人站了進去。
趙錦辛伸手想接過黎朔手裡的袋子,黎朔換了一邊手,目不斜視地看著樓層數字。
倆人一路無話,直到進了黎朔家門。
黎朔把東西放下後,轉身直面著趙錦辛:“說吧。”他現在看到趙錦辛,已經感覺不到恨或者怒,只覺得很累。
“你什麼時候跟周謹行商量好了耍我的?”趙錦辛將檔案袋放在了鞋柜上,一邊說,一邊脫下了外套。
黎朔心裡莫名地有些緊張:“這個重要嗎?”
“也不重要,反正結果都是你聯合外人耍了我。”趙錦辛一步步走向黎朔,“你知道周謹行是怎麼跟我說的嗎?”
黎朔冷冷地看著趙錦辛。
趙錦辛輕聲道:“他得意地說,‘看來你在黎朔心裡,是洪水猛shòu,避之不及啊’。”
黎朔眯起了眼睛。
“是這樣嗎?你討厭我到這種程度了嗎?”趙錦辛走到了黎朔身邊,雙臂撐住桌子,將黎朔困在其中,“討厭到不想跟我扯上一絲一毫的關係?哪怕看到我都讓你難受?”
黎朔挺直了腰板,面無表qíng地跟趙錦辛對視。
“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你都不會相信我,無論我多喜歡你、怎麼補償你,你都不要我了,是嗎?”趙錦辛的臉欺近,幾乎貼上黎朔的鼻尖,他雙目圓瞪,低吼道,“是嗎?!”
“是!”黎朔以更高的音量吼道,同時用力推了一把趙錦辛的胸膛,“是,難道我說的不夠明白?難道你他媽的是聾了還是瞎?!我讓你有多遠滾多遠你不記得了嗎!”
趙錦辛眼裡一片血紅,他一把掐住黎朔的後脖頸,狠狠堵住了他的唇,簡直是用吃人的架勢粗bào地親吻著。
黎朔在憤怒中生出洶湧的力氣,他狠狠推開趙錦辛,一拳揮向了那張他多少次都不捨得動手的臉。
趙錦辛悶哼一聲,足足向後踉蹌了好幾步,才勉qiáng穩住身形。
黎朔的胸膛劇烈起伏著,面色一陣紅一陣白,身體也跟著顫抖了起來。
趙錦辛低垂著腦袋,唇角滲出了血絲,他輕輕抬起手,蹭了一下,然後看著自己手指上的一抹紅色發呆。
黎朔的呼吸完全亂了節奏,隨著狂跳的心臟吞吐,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氣。一時間,無數qíng緒翻湧而上,憤怒,憎恨,屈rǔ,痛苦,後悔,憐惜,所有他能想像和不能想像的qíng緒爆炸一般塞進了他的大腦,讓他頭痛yù裂。
趙錦辛慢慢抬起了臉,用猩紅的眼睛瞪著黎朔,小聲說:“我流血了。”
黎朔聽到自己的牙齒在小聲地打架。
“黎叔叔,我流血了。”趙錦辛眼圈一濕,眼淚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他緊緊抿著唇,眼裡充滿了痛苦和委屈。
黎朔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一箭穿心,他差點痛得直不起腰來。他張了張嘴,下意識地把拳頭背到了身後,就像一個膽怯的孩子,想把做錯事的罪證藏起來。
為什麼要打人呢,你怎麼能用bào力呢,你的拳頭是用來對付喜歡的人的嗎……
黎朔的腦海里生出了一連串的質問。
可是這是趙錦辛,這是那個混蛋趙錦辛,他活該得到一點教訓。
黎朔眼裡充滿了矛盾,趙錦辛嘴角的血和臉上的眼淚,刺得他渾身都痛。他大口喘了一口氣,背過了身去,啞聲道:“滾。”
趙錦辛的眼前模糊得幾乎看不清東西,他蹭掉眼淚,惡狠狠地看著黎朔的背影。他這輩子最憎惡的東西,恐怕就是黎朔拒絕他的背影。畢竟他享受過這個男人的懷抱,他知道那懷抱有多寬厚,多溫暖,他接受不了這個冷酷的背影。
他後退了幾步,拿起了鞋柜上的檔案袋,再次擦了擦眼睛,顫聲說:“黎朔,你應該看看這個。”
黎朔的身體僵硬得如同石頭,他一動不動。
“跟你父親有關。”
黎朔瞪大了眼睛,猛地扭過身去。
趙錦辛的臉很láng狽,混雜了淚痕和血絲,還有那悲切中帶著yīn狠的表qíng,他把檔案袋扔給了黎朔,寒聲道:“看看吧,你是執業審計師,你一看就懂。”
黎朔接住了檔案袋,將信將疑地打開,從裡面拿出一疊文件。
那文件一眼看過去,數不清的紅色條狀遮蓋物,明顯是要隱藏什麼不想讓他看到的信息,而剩下的,是要讓他看得,跟他父親有關的東西。
他粗略地翻了翻,越翻越心驚。雖然信息有限,但足夠他判斷出,這是一家用來避稅和轉移財產的皮包公司所開設的離岸帳戶,註冊地是太平洋上某個聽都沒聽說過的破島,從文件上可以捕捉出轉移財產的信息,而法人,是他爸。
黎朔兇狠地瞪著趙錦辛:“你怎麼會有這些東西?”連他都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存在。
“從我爸的保險柜里偷出來的。”趙錦辛冷冷一笑,“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麼了吧”
黎朔怎麼可能不知道。這是他爸用來幫趙榮天轉移灰色收入的證據。他爸作為恩南的財務顧問,以及趙榮天的私人好友,做了很多跟大富豪或政治家關係最密切的財務都會做的事——這在資本主義社會尤其普遍——大家都這麼gān,只要不被發現。
做這件事的兩個人,要完全信任對方,因為趙榮天承擔被他爸捲款潛逃的風險,他爸承擔被發現的法律風險,這其中牽扯著巨大的利益關係,難怪他感覺他爸離開自己的事務所後,賺的錢反而更多了。
黎朔抖了抖那薄薄的幾頁文件:“你給我看這個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想用這個威脅我?你瘋了嗎?”
“為什麼不能?”趙錦辛的笑容著實有些瘋狂,“你應該對自己父親的能力很有自信,他會把這個轉移財產的流程做得跟我爸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所以呢?”黎朔忍不住笑了出來,只是眼睛通紅,不含半點笑意,“你想用這個對付我爸?你腦子沒問題吧?如果我爸被抓了,錢就沒了,你不怕趙榮天打死你這個孽子嗎?!你不怕我爸把趙榮天供出來嗎?!”
“我不怕。”趙錦辛笑道,“我只要放出一點風聲,他們就會把帳戶搬空,等錢到了安全的地方,我手裡還掌握著一堆能讓你爸做一輩子牢的證據。而你啊,只要我想,你連一個通風報信的電話都打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