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語氣,”顧飛笑了起來,“怎麼那麼像老徐啊?”
“那我應該用什麼語氣,老魯的麼,我已經沒力氣吼了,”蔣丞靠到牆上,嘆了口氣,“這地方真瘋狂。”
“你養父母把你保護得挺好的其實,”顧飛說,“感覺你雖然跟個摔pào似的,但還真是……gān淨。”
“大概吧,”蔣丞輕聲說,想了想又試著問了一句,“李保國為什麼說是你……算了。”
“我殺了我爸麼?”顧飛說。
“啊,”蔣丞突然覺得自己這時候問這個實在是不合適,“你不用在意,我也沒信,我就是……算了,當我沒說吧,你別介意。”
“一點兒也不直慡,”顧飛沖他豎了豎小拇指,“其實也沒什麼,傳聞嘛,什麼樣的都有,咱這片兒傳聞可多了,有空給你講講。”
“嗯。”蔣丞點點頭。
“我爸拎著我去湖邊的時候有人看到了,”顧飛說,“他們過來的時候我爸在湖裡,已經不動了,我站在旁邊,看上去挺像兇案現場的,兇手連哭都沒哭呢,太兇殘了。”
“那是……嚇傻了吧。”蔣丞皺了皺眉,不太敢想像那樣的場面,那時顧飛不知道是多大。
“不知道,可能吧,”顧飛又點了一根煙,“我要說了你可能會害怕。”
“說出來嚇嚇我吧。”蔣丞說。
“我沒本事救他,我不會游泳,又快凍僵了,”顧飛聲音低了下去,“但我就是希望他死掉,我就站在那裡,看著他一點點不動的,我看著他沉下去的,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
蔣丞突然覺得有些喘不上來氣,他兩次試著想要深呼吸,都沒有成功,像是被什麼東西捆住了。
“是不是很可怕,”顧飛聲音很低,帶著細小的顫抖,“我特別害怕,我救他,我怕他還會要弄死我,怕他會弄死二淼,弄死我媽……我不救他,我就那麼看著他一點一點死掉……每年他死那天我都像是被剝掉一層皮,一輩子都過不去了這個坎兒……”
顧飛夾著煙的手抖得很厲害,連升起的煙霧都像是在掙扎。
“顧飛,”蔣丞沒有想到顧飛會有這樣的一段故事,本來就震驚得不知所措,現在再看顧飛跟平時永遠淡定得像是對任何事都無所謂的樣子完全不同的狀態,他跟著手都有些發抖了,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顧飛……”
顧飛轉臉看著他。
沒哭。
還好,蔣丞鬆了口氣,雖然他覺得顧飛應該不會像他似的沒事兒就鼻子發酸,宛如一枚脆弱的老娘們兒,但還是有些擔心。
顧飛這一看著他,他頓時更手足無措了,抬起手猶豫了半天,最後往顧飛肩上一搭,摟住了他:“丞哥抱抱。”
顧飛沒有掙扎,只是低了頭,腦門頂在膝蓋上……當然,大多數的人都不會像他這樣被誰碰一下就跟被捅了一刀似的。
“其實……算了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蔣丞從來沒安慰過人,沒熟到一定程度的人他也不想安慰,跟他關係最好的潘智也沒什麼需要安慰的時候,心大得連吃了屎睡一覺也能過去,他只能在顧飛背上一直輕輕拍著,然後又搓幾下,“沒事兒,都過去了……你覺得害怕也正常,但是這事兒就是過去了。”
顧飛低頭一直沒動。
“那什麼,”蔣丞摟摟他的肩,在他胳膊上又搓了搓,“你這也算是經歷了大事的人了,對吧,以前我媽……就是我養母,她總說,人這一輩子,任何經歷都是有價值的,無論好壞……”
顧飛還是低著頭。
蔣丞一邊在腦子裡想詞兒,一邊著急自己安慰人這方面的知識儲備跟學霸這個頭銜還是有些不匹配。
就在他沒詞兒可說,只能一個勁兒在顧飛背上胳膊上呼嚕著,準備說出“呼嚕呼嚕毛嚇不著”這種幼稚安慰詞的時候,顧飛終於動了動,偏過了臉。
“你……”蔣丞趕緊看他,一眼過去就愣了,顧飛正勾著嘴角笑著,他猛地縮回胳膊,吼了一嗓子,“你他媽有沒有人xing啊!你居然笑?”
“啊,”顧飛笑得更厲害了,“我第一次感受這麼低段位的安慰,實在忍不住,本來好悲傷的……”
“滾!”蔣丞吼了一聲,從地上蹦了起來,“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揍得你悲傷起來!”
“別別別……”顧飛也站了起來,迅速一腳把地上的彈弓踢開了。
“不是,我剛是真擔心你了,我都急得快給你呼嚕毛了你知道麼!”蔣丞簡直無語,“你玩人玩得好開心啊,是不是應該給你鼓個掌……”
“謝謝。”顧飛說。
“不客氣,”蔣丞條件反she地接了一句,回過神來之後話都懶得說了,“……你大爺。”
“真的。”顧飛抬起手,用手指在他肩上輕輕點了一下。
蔣丞沒說話,莫名其妙地往自己肩上看了一眼。
“謝謝,”顧飛靠過來抱住了他,“真的。”
跟那天在球場上慶祝勝利的擁抱不同,顧飛這一下抱得挺緊的,他遲到的條件反she都沒能條出來。
“還有,”顧飛摟著他輕聲說,“我說的旁觀者,請用你學霸的腦子思考一下,不要再往偏了去理解。”
“我理解肯定沒偏,”蔣丞說,他能聞到顧飛身上混著淡淡煙糙味的氣息,突然覺得這樣的擁抱讓人很舒服,這種舒服說不清是不要臉的那種,還是踏實的那種,還是別的什麼種,總之他並沒有推開顧飛的衝動,“你在湖邊看到我的時候,就是覺得自己是個旁觀者,看別人哭,看別人笑,看別人分裂成八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