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顧飛說。
“隨便,”蔣丞說,“你想聊就聊,不想聊就這麼著吧。”
“走吧,”顧飛說,“出去轉轉。”
蔣丞把手機放回兜里,站了起來,也沒往顧飛那邊看,直接往學校後門走了過去。
顧飛的腳步聲就跟在他身後,但一直就在身後,沒有像平時那樣追上來跟他並排走。
這個時間後門的那條小吃街還沒有迎來一天中最繁華的時段,這會兒只有幾個攤位支了起來,老闆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
蔣丞也不知道該往哪兒走,只是隨意地順著路往前,踩著地上被陽光曬軟了的黑色油泥,腳步聲已經聽不到了。
他往後偏了偏頭,顧飛很快地走了上來,跟在了他左邊。
漫無目的地一直走到了橋邊,蔣丞猶豫了一下順著橋頭的破土路又走到了河邊兒,踩著爛地破土塊兒,看著永遠都沒什麼水的河chuáng往前走了一段,他停了下來。
“我怎麼著你了?”蔣丞看著顧飛。
“怎麼沒跟我說你要彈我的曲子?”顧飛問。
“就為這個?”蔣丞擰著眉,“那我給你道個歉,我沒想……”
“不是,”顧飛打斷他,“我不是為這個,你彈你改你想怎麼樣都行,但是以後……”
蔣丞看著他。
顧飛臉上看不出qíng緒,這個人永遠這樣,無論說什麼,只要他不原意,你就很難從他的表qíng,他的眼神里看出什麼來。
“以後不要說我名字了。”顧飛說。
“還有什麼鬼的以後?”蔣丞往後靠在了一棵小樹上,剛靠上去就覺得樹gān上有什麼東西扎了他一下,很疼,他趕緊又站直了,疼痛讓他有些壓不住火,“還以什麼後?高三了大哥,就這一次了,你以為我很閒嗎?我趕場啊!”
顧飛沒有說話,輕輕嘆了口氣。
蔣丞瞪了半天才回頭找到了他這句話里的重點,雖然他在聽到主持人說出顧飛的名字就已經有預感了,但真聽到顧飛親口說出來的時候還是覺得不能理解:“說你名字怎麼了?怎麼你參加節目不願意,連報個名字都不行了?”
“沒什麼,”顧飛說,“也沒以……”
“第一,”蔣丞往前走了一步,盯著他的眼睛,“沒跟你說一聲用了你的曲子很對不起,第二,作曲顧飛這四個字不是我讓說的,節目單只寫了我和王旭,第三,老徐猜到作曲是你的時候我沒有盯著他jiāo待一句讓他不要說出去是我不對。”
顧飛看著他沒出聲。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樣,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能參加些這些活動,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跟所有人都保持距離,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永遠要游離在正常學校生活之外!”蔣丞聲音一點點提高,他這麼久以來因為顧飛這樣的狀態而產生的所有的不解和困擾在一點點爆發,“所以對不起!我不該就想著能跟你一塊兒上台!對不起!我不該在你都不願意的qíng況下還一意孤行想著給你個驚喜!對不起!這樣行嗎?對不起啊顧飛!我他媽太蠢了,我不知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丞哥,”顧飛皺著眉,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先別生氣。”
“別碰我!”蔣丞吼了一聲甩開了他的手,“我說過,你他媽如果有什麼事就說!要不想說就別讓我知道!就這兩條路!不行就拉J8倒!”
“行,”顧飛看著他,“你是不是覺得我挺棒的,我挺優秀,我比身邊的很多人都qiáng。”
“別不要臉了!”蔣丞說,“給你面子誇你兩句你還他媽當真了!你就臉長得好點兒腿長點兒,別的還有什麼!”
顧飛嘆了口氣,轉身摸了根煙出來叼著,對著河chuáng蹲下了。
蔣丞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很長時間,最後才又說了一句:“是的,我覺得你很優秀,有才,聰明,不光我這麼覺得,老徐也是這麼覺得的。”
“所以呢?”顧飛叼著煙又問了一句。
“什麼所以?所以什麼?”蔣丞有些煩躁地問。
“我優秀,有才,聰明,”顧飛偏過頭,“所以呢?”
“所他媽什麼以!”蔣丞吼了一聲,“我就想讓人知道你不是看上去的那個樣子,你跟鋼廠那些垃圾不一樣!我就想讓你自己知道!你跟我來這兒以後看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你比他們qiáng一萬倍!”
“然後呢!”顧飛也吼了一聲,站起來轉身走到他面前,跟他臉對臉地瞪著,“然後呢?丞哥,然後呢?你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嗎?你知道我從記事開始到現在是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嗎?你知道嗎!”
蔣丞被他吼得愣了愣,他沒記錯的話,這是顧飛第一次qíng緒這麼失控,第一次這麼吼他,還是貼著臉,他甚至感覺被震得一陣發暈。
“你想讓我知道什麼?知道我有多好,我有多優秀,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多聰明多有才?然後呢?”顧飛聲音放低了,“丞哥,跟這裡格格不入是什麼感覺你是知道的,對麼?”
蔣丞看著他。
“我睡著了,我就什麼也不知道,”顧飛聲音里有很輕的顫抖,“為什麼一定要叫醒我?你可以走,你也必須走,我呢?”
蔣丞突然覺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吃力,想說什麼,但說不出來。
跟這裡格格不入是什麼感覺?
從火車上下來,踏出車站的第一步他就感受到了。
那種無望,滿眼灰暗,他現在都還清楚記得。
這也是他到現在拼了命都要離開的理由。
“我呢?丞哥,”顧飛輕聲說,“我就在這裡,我身上有鐐銬,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拿掉,也許永遠都拿不掉,然後我就這麼醒著,睜眼看著,我會不甘心,我會痛苦,你懂嗎?”
蔣丞看著他。
“我知道我明明可以不像那些人那樣活著,但我現在只能那麼活著,”顧飛蹲回了河邊,重新點了根煙,“這些我不想跟你說,談戀愛嘛,我就希望你開心,簡單些,沒必要把這些改變不了的事兒說出來一塊兒心煩。”
蔣丞沒說話,在兜里摸了摸,沒摸到煙,今天要上台,他就沒在身上帶煙。
顧飛回手把煙盒和打火機遞了過來。
他猶豫了一下過去拿了一根煙點上了,叼著煙點上了,看著眼前飄過的煙霧,幾縷升起,在風裡扭曲著,忽左忽右地很快地像是在跳舞,瞬間就淡了,從淡淡的藍色,變成了看不見的風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