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午順著架在兩條船之間的木板慢慢往那邊走過去。
這個地方叫沉橋,城市郊區的一片濕地。
兩條河從這裡經過,留下大片的水面,一個個像小湖似地連接起來,夏天會長滿蘆葦,偶爾會有一兩處露出水面大小也就十幾平米的實地。
元午住的這邊是一個河灣,老碼頭廢棄之後,這裡就一層又一層地停滿了各種舊船,有些無主的,有些是有主待修但一直沒修的,橫七豎八地擠在一起,被人用各種寬窄不一的木板連接起來,像一個水上迷宮,中間還有不少養魚的網箱。
住在這裡的不是元午一個人,比如大頭一家還有他們的鄰居,守網箱的人,還有岸上沒有房子或者是有房子卻習慣了住在水面上的那些人。
不過住得離碼頭這麼遠的,倒的確只有他一個。
離老碼頭還有幾十米遠就能看到那邊圍了不少人,還有扛著攝像機的,看樣子是電視台的人也來了。
元午沒有走上碼頭,在旁邊的一條船頭上蹲了下來,把兜里的最後一根煙點上了。
溺水的人已經被抬走了,看熱鬧的人還沒有散去,都圍著看電視台的記者正採訪幾個經常在這片釣魚的人。
平時平靜安寧得有些過頭的地方,有點兒什麼事就能讓人莫名其妙地興奮好半天。
元午不知道具體qíng況,但沉橋有人溺水並不稀奇。
沉橋算是個城市近郊的旅遊景點,只是不包括老碼頭這半邊,老碼頭離公路太遠,水面也窄,水況複雜,一般遊客不會過來,幾個農家樂都huáng了。
不過到了夏天卻還是偶爾會有人為了躲開人流過來玩水,於是每年都會有幾個不了解水下qíng況沒找對地方下水的從水底漂上來。
他聽了一會兒看熱鬧那幫人意猶未盡的議論,這回沒上來的人,是三天前失蹤,今天在東灣那邊找到的。
東灣在蘆葦深處,有幾大片長得很好的荷花,還有些面積很小的旱地,除了用船載著耕牛過去種地的村民,幾乎沒有人跡。
大頭他媽很神秘地問過他,知道為什麼東灣的荷花長得這麼好嗎?
“知道,”元午點頭,“死的人多。”
大頭他媽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你這人怪得很,嚇人。”
“嗯?”元午也盯著她看,“又不是我把那些人推下去的,有什麼嚇人。”
那天之後大頭他媽就不讓大頭到他船上玩了,雖然大頭一次也沒少來。
元午抽完煙準備離開,電視台的那個女記者很不利索地跳到了船上,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老鄉,你好,能問幾個問題嗎?”
元午沒出聲。
“老鄉,你是住在這裡的吧?”女記者又問。
“嗯。”元午站了起來,轉身往回走。
“你是住在船上還是那邊村子裡?”女記者攔在了他面前,“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不。”元午很簡短地回答,繞過她繼續往前走。
“那你知道東灣有人溺水的事嗎?”女記者是個很年輕的小姑娘,看樣子剛畢業,非常執著地又跟了上來,一連串地問,“這兩年溺水的人比前幾年多,你覺得是什麼原因呢?你應該是本地村民吧,能不能給遊客說一些相關的安全建議呢?”
“不知道,沒想過,不能,”元午跨上了連接兩條船的板子,往擠在他身邊的女記者腳下看了一眼,伸手想要攔她,“當……”
“什麼?我……”女記者不肯放棄這次採訪機會,不顧阻擋地緊跟著邁了一步,接著就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尖叫,“啊!”
元午攔她的手趕緊改成了拉她,但沒成功,撈了個空:“心。”
腳下門板改裝拼出的板子年頭有些久遠,有幾塊已經腐了,女記者這一腳踩得很合適,話都沒說完,人已經摔進了水裡。
碼頭上發出一陣轟笑,碼頭水淺,但猛地摔下去還是讓女記者很láng狽,她在水裡尖叫著撲騰了好幾下才站了起來。
元午嘆了口氣,轉身走開了。
在笑聲里被同事拉上岸的女記者終於放棄了這次採訪,沒有再追過來。
回到自己船上的時候,大頭正拿著一包煙坐在船頭,旁邊放著個大葫蘆。
看到他過來,遠遠就揚了揚手:“買回來啦。”
元午沖他豎了豎拇指。
“你看到死人了嗎?”大頭問,好奇倆字兒就差直接寫在臉上了。
“沒有,”元午把拴著繩子的葫蘆套到他背上,“你回家吧。”
“我不想回家,”大頭扭了扭,“我想跟你聊天兒。”
“咱倆沒有共同語言。”元午拿過他手裡的煙扔到船艙里。
“哦。”大頭應了一聲。
元午進了船艙,從煙盒裡抽了一根出來叼上,準備點菸的時候往外看了一眼,發現大頭還坐在船頭。
“哎,大頭。”元午把兜里的空煙盒掏出來往他背後的葫蘆上扔過去。
大頭背著手往葫蘆上摸了摸,回過頭看著他。
“回家。”元午說。
“什麼是共同語言?”大頭問。
“就是共同的語言。”元午拉著他胳膊把他拎了起來。
“共同的語言是什麼?”大頭又問。
“就是共同的……語言。”元午拎著他走過木板,把他放在了旁邊那條船上。
“什麼是共同的?”大頭繼續問。
“你有我也有的。”元午轉身回到自己的船上,在大頭想要跨上木板過來的時候一把抽掉了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