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兒背影微微一硬,片刻,低聲道:“你的頭髮,一定硬如鐵矢。”
余làng不以為忤,在他身後寵溺地笑了一聲,“你嘴巴這麼厲害,總是少不了吃虧,我真為你擔心。”
在他目光所觸及不到處,烈兒一直意圖保持的冷淡面具驟然裂開,回憶的傷痛混合著夢一樣的悽美,源源不斷,噴涌而出。
你這xing子,少不了會吃虧的。
我真為你擔心。
這些話……
這些話,是誰說的?
誰聽見過?
是晨曦初照的那一日嗎?是他逃出永殷宮門,心窩像揣了一隻不安而興奮的小鳥,不顧一切地,打算和余làng一世相依的那一日嗎?
他來到余làng暫住的小屋,見到如常等待他的余làng。
一切如此美好,清風、鳥語、花香,等待他的戀人。
那晨曦,是他今生今世見過最美的。
他跑得太心急了,一路上的晨風chuī亂了發,余làng要他坐下,為他細細地梳頭。
“為什麼跑這麼急?你啊。”
是余làng在嘆氣嗎?
坐在他身後,梳著他的長髮,無可奈何的,如此寵溺。
“你這xing子,少不了會吃虧的,我真為你擔心。”
這凝固的片段,是芙蕖最快樂的時光。
余làng的手,那麼沉穩、溫柔,一下,一下,像對待珍寶一樣,撫摸著他的長髮。
烈兒感激不盡,他對這上天的賜予感激涕零,在永逸王宮裡只有老邁昏庸的永殷王,無止盡的勾心鬥角,潛伏的日子危險、無助、令人絕望,而上天卻給了他余làng,給了他一個全新的夢想。
愛qíng,和自由。
他匆匆而來,這樣的小心翼翼,懷著他忐忑不安的夢想。
“余làng,你以後會這樣一直幫我梳頭嗎?”
“會。”
“你會永遠和我在一起嗎?”
“會。”
那些低低的,滿是芬芳甜味的回答。
他不知道余làng是否記得,但是,芙蕖是記得的。
芙蕖竟然還記得。
但……
“余làng,我要離開永逸王,我們逃走吧,逃到一個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
說出這句話後,一切都停止了。
他以為余làng會抱住他,給他最想聽的承諾,給他一個美麗的永恆。
他痴痴地等著。
但沒有人抱住他,連那雙正在為他溫柔地梳理長發的的手也冰冷了。
他感到脊背發冷,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懼和驚惶壓到了胸口上。
當他轉過頭,他看見了另一個余làng。
一個從來不曾想像過的余làng,一個譏笑他、蹂躪他、折磨他,讓他知道自己根本就微不足道,讓他痛不yù生的男人。
一個人,怎麼會有兩副如此不同的面孔?
一個人,怎麼能在前一刻口口聲聲說喜歡你,舉手投足間愛你寵你,如待珍寶,下一刻卻露出猙獰面目,對你做盡天下最殘忍的事?
怎麼可以?
“烈兒,你冷嗎?”又是這個男人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回憶,卻仍悅耳如昔,“你的身子一直在發抖。”低沉,醇厚,像醉人的酒。
熟悉的臂膀,從後面緩緩環上。
把他環在結實的胸膛里。
不……
烈兒咬咬牙,忍住驀地翻騰而來的悲切和激動。
當日。
當日,他是多麼渴望這個擁抱。
曾有一天,在說出同生共死的那一刻,他多麼多麼地希望,正幫他梳著長發的余làng,會這樣緊緊抱住他。
往事已逝。
他無法橫跨無數個日夜的傷痛和煎熬,將今日和夢想破碎的一天再次重疊。
無論是余làng,還是他。
已不可挽回。
烈兒抵抗著身後那個人傳來的熟悉的溫暖,抵抗著排山倒海的回憶,不許淚水怯弱地染濕眼眶。
長長抽了一口氣,沉聲道:“放開我。”
余làng的雙臂驟然收緊。
但慢慢地,他一點點鬆開了手,退開。
然後,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再次執起玉梳。
慢慢地,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