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主將,就這樣被他的屬下兼弟弟給抓走了。
月亮又升起來了,在雲層中時隱時現。
水面上撒開浮動不定的光,宛如一群嬉戲在海里的銀鱗小魚。
武謙坐在大船高高的圍欄上,一言不發。
他已經盯著腳下這片水波,看了很久,久到令他胸口又開始鈍鈍地疼。
大部分人都不喜歡打仗,他從前也一樣,但現在,他反而憧憬起即將到來的決戰來。
老天爺,你什麼時候才下雨呢?
已經過了好幾天,等待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漫長,武謙恨不得立即就天降bào雨,讓他可以揮軍攻上驚隼島。
廝殺聲、鮮血、屍體,最混亂的qíng況,也許才能將他的注意力從無休止的心痛中移開片刻。
最怕的,是現在這裡,安安靜靜的、美麗的、夜晚。
因為,鴻羽已經不能再欣賞這樣靜謐的夜了,他曾經,那麼地愛看高掛天上散發淡淡光華的新月,說那是一把形狀優美的彎劍。
總是,彷佛隨時隨地可以聽見鴻羽慡朗的笑聲。
武謙,你看,我今天煉出來的匕首。
武謙,總有一天,我一定要走一趟單林。
我知道單林海峽到處都是海盜,不過,我願意冒這個險。
因為我一定要到單林,親眼看看他們的海灘。
你知道嗎?單林的海灘上,到處都是雙亮沙。武謙,是雙亮沙!
那種傳說中比huáng金還珍貴的煉劍神物,我一定要學到使用雙亮沙的方法,不,光學習還不夠,我要改良,琢磨出一種更好的法子,這樣,我能鑄造出比單林人更厲害的劍。
如果有一天我成功了,武謙,我把鑄好的第一把劍送給你。
我知道你不喜歡爭鬥,不喜歡打打殺殺,不過,我只顧意送給你。
武謙,以後我把它送給你的時候,你一定要收下。
眼眶,隱隱發熱。
武謙狠狠咬著下唇,把快滴下來的眼淚bī回眼眶。
為鴻羽放聲痛哭的那一天還沒有到來,很快,他就能提著害死鴻羽的人的頭顱,在鴻羽的墓前為他痛快落淚。
他抬抬頭看看天空。
一顆星星也看不見,月亮孤零零掛在天上,光芒很足,只是顯得很孤獨,四周是一層層只能窺見外廓的黑雲。
偶爾雲掩上來,月亮就陷入雲的包圍里去了,過一會,雲散開,月亮又露出來,海面的銀光再度重現。
希望明天來一場bào雨。
武謙在心中許了這個願望,才從圍欄上跳下來,把所有愁懷qiáng壓回深處,擺出和往常一樣的從容自然往荘濮的艙房走去。
路上遇到剛從荘濮房間裡出來的隨軍大夫。
武謙向他打個招呼,停下問:「怎麼這麼晚了才給御前將送藥?是軍需那邊藥物送得不夠快嗎?要不要我派人催送一下?」
大夫把腦袋搖了搖,「不是的,我們送物資的船多,藥物方面,別說御前將這樣重要的藥方,就是普通傷兵的用藥也不會怎麼耽擱。」
他看了武謙一眼,yù言又止。
武謙往左右看了一下,把大夫帶到甲板僻靜處,低聲問:「是御前將的病況有變?」
大夫才嘆道:「御前將打了這些年的仗,身上大大小小的舊傷不下百處。人就是這樣,體質qiáng壯的時候,什麼都無大礙,一旦元氣受創,稍一虛弱,就會百患纏身。何況他本來舊患就多。現在他只是為了穩定軍心qiáng行苦撐,我是怕他萬一撐不住……」
武謙心猛地一沉。
沉默了半晌,才問:「怎麼忽然會嚴重到這種地步?」
大夫苦笑道:「我早就勸他回同澤靜心休養,或許可以慢慢調理,但他的脾氣,武將軍你也是知道的,哪裡肯聽我的?說到底,這病是先被同安院那次急怒引發,咳血症一起,帶二連三,又觸及身上舊患,每日忙著開會商議軍qíng,心緒焦躁,怎麼能把病養好?」
武謙越聽越不安,但對莊濮的個xing,他也是無可奈何。
再詢問了大夫一番具體病況,說了幾句話,才去到莊濮艙房。
進了艙房,莊濮肩上披著一件長褂,正坐在窗前小榻上抬頭觀望夜色,見武謙來訪,招手邀他過來同坐,指著夜空道:「你看那雲,我估算明日一定有雨。」
武謙點頭,「我也這麼想。」
說完,仔細打量近處的莊濮幾眼,果果然如隨軍大夫所言,臉色白中透灰,天庭黯淡,不由低嘆一聲。
莊濮奇怪地問:「你怎麼了?」
武謙道:「我進來前,遇到了大夫。」
莊濮哪裡會不明白,不在意地哂笑道:「醫者之言,向來誇大其詞,如果像他說的動不動就要到僻靜地方靜養,天下的將領們都不用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