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仪想,这与楼倚桥研究的正好相同,她记起一事,依旧不解,可书上记载,赵偃留下的那具偃甲,活了不止二十年。若不是它选择自毁,谁也不知它能在这世间多久。
先生眼里露出怅惋,毕竟那个世界的东西,是我们所不能想象的神奇。
她缓缓走到窗前,打开两扇窗,望着深蓝高阔天空,流露不加掩饰的向往,可惜了,此生永远也无法看见。不过我能告诉你,赵偃留下的偃甲,驱动不是灵石,而是一颗灵核。
商仪:灵核?
先生点头:若将灵石比作小溪,那灵核中储藏的能量,便如洋洋大海。而且它与灵石不同,灵石只储存灵力,一旦灵力耗尽,灵石便已无用,但灵核却能从天地之中吸取灵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商仪心中惊讶,想到若真有这样的东西,岂不是天地都会有一番新气象?现在的偃术式微,但如果能有灵核,能参透灵核的运行机制,偃术重新繁荣,人间展露新颜,皆能够实现。
或许还能飞上上界,去看看另外的天地。
先生似乎看透她心中所想,学宫研究千载,也参不透那颗灵核到底如何制成。赵偃是旷古绝今的偃师,千年来只此一位,而他身在那个偃术最为昌盛的时代。他留下的东西,我们连继承也难,何谈再造?
商仪不禁想,若是楼倚桥再世,是否能做成此事呢?
真是可惜
来东海前,她对楼倚桥的印象还停留在叛国之贼四字上,可不过短短几月,她便在为之叹惋。那人像是天上的太阳一样明亮耀眼,闪闪发光,令人心折,当年她的师友亲人,听到她叛国身亡的消息,又该如何心痛呢?
此刻那颗灵核在商仪试探性地问道。
先生声音中有些疲倦,面上皱纹深深,像是一瞬间变得苍老枯朽,已经不在学宫了。
商仪诧然:怎会?这种重要之物,学宫本应好好保管。
想必你已知道,十年前,有人曾经做一个偃甲,名为止戈。
商仪身子微震,瞪大了眼。
先生:止戈之意,为止定干戈。当年山河分裂,苍生受苦,夫子力排异议,亲手将灵核装在止戈上,她眼神虚渺,露出苦笑,那也许是她平生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学宫立学千年,从来凌驾于世俗之上,不管政事,只研学问,至于学子日后想去哪里?兼济天下还是独善其身,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就算朝代变更,学宫也永远不倒。可
时间变迁,无涯早已背离初心,比起求学之所,它更像是一栋通往大盛官场的桥梁。
出将拜相,几乎每个学子都这样想。
学宫早已与大盛有不可分割的联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了自保,也为了天下苍生,那时候夫子支持止戈,希望能结束战乱,本是理所当然之事。
先生扶着扶手,靠在椅上,像是被抽去力气,有止戈在手,那本是必赢的一战。
商仪:可惜他们都看错了人。
重用楼倚桥,以至最后兵败长河,血流成河,灵核也落入敌手。
先生看向她,不,是看错了人心。
商仪不解,极轻地蹙了下眉。
先生嘴唇苍白,喃喃自语:我们都错了、都错了,揣摩错了圣意,满盘皆输。
她的声音很轻,更像是不知不觉说出。
商仪却听到了,抑制心里震惊,颤声道:你、您这是何意?
先生看她一眼,笑了笑,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明白,长河兵败,症结不在倚桥,也不在北戎,而在江旬身上。
飞星将军?
先生颔首。
商仪斩钉截铁地说:他赤心报国,绝无可能做出叛国之事!
先生摇头,谁说他要叛国了?江旬那孩子,心是好的,才能也足够,可惜离开学宫后,做了几年楚王的家臣。
商仪知道这事,因此对飞星将军十分信赖。
纵然她忘却了年幼之事,听到这个名字,也觉可靠和亲近。
先生说:江旬那时候已经是官居一品,等打下长河哪一战后,天子要怎么赏他?奖他半壁江山吗?他的心又向着谁?大盛的君王,还是楚王留下的遗孤?赢得北戎又怎样?昔日的圣上在那边当质子,等迎回他之后,大盛的帝位又要给谁坐?两个天子共享江山吗?
一列疑问砸得商仪头脑发懵,呆呆立着。
先生最后问她:人人都想赢,人人都听命于圣上,但若是站在最高处的那人,偏偏不想赢呢?
依靠天堑,大盛年年进贡,还能苟延残喘,那个位子还能让圣上做很多年。
但如果真的打赢北戎,他就会马上失去自己的皇位。
君心万重,当年他们以为自己的敌人是北戎,却没想到,真正的利刃,来自于自己想要保护的身后。
商仪身形微晃,撑住桌案才站稳:这不可能!
先生似笑非笑:你又何以这样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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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没有办法
商仪的否定出于本能。
她自小来到昆吾, 得天子喜爱,与一众皇子皇女一起读书玩耍, 甚至地位比那些皇家贵胄还要高。
纵然后来知道, 这一切都是天子计谋,为了栅住她, 也为了安稳楚地臣民。但记忆里第一次为她庆贺生辰的、把她放在马前亲手教她弯弓射箭的、为了她一句戏言、重惩几位皇子的,都是当今天子。
天子从不曾薄待她。
前生她也没落井下石, 至少在天子在世时,从未做出对大盛不利的举动。
君以假意待我, 我还一片真心。她对权势并不热忱,后面所做,也只求自保,莫名被推上皇位,本在意料之外。
她不记得生父模样,天子待她如父, 她不愿相信,这样一个人,会为了皇位出卖江山,做出如此令人不齿之事。
你这番推论, 有什么证据?激动之下, 她甚至忘了用敬称。
先生摇头, 没有证据,只是我相信倚桥。
商仪沉声道:我也只是,相信天子而已。
先生眼里露出遗憾, 这个世上只有君心不可相信。
商仪自然知道,然而情感总会影响人的判断,她沉默半晌,才道:方才我失礼了。
先生微微笑起来,学宫不是昆吾,不必总是端着。
商仪并不惊讶,先生唤曲九畹作小九,与她关系非凡,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奇怪。她斟酌片刻,您同我说这样的话,不怕
她可是天子一手带大的,当着她的面,暗地给天子画小圈圈,真的好吗?
先生哈哈笑起来,一把老骨头,都没多久好活了,还怕什么。
商仪:您真是豁达。
先生抚掌,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当了这么多年执教,还能不豁达吗?
商仪:好有道理竟说不出话反驳。
先生顺势埋怨:那群小崽子们啊,别看现在一个个光鲜亮丽,当年翘课去喝酒晚上,欺负桐酒让她留下来报名,后排空了四五个位置,当执教是傻子吗?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商仪有几分汗颜。
先生提到桐酒,笑道:对了,桐酒是你执教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