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区区一个和尚,怎么拦得住杀气冲霄的逆命侯?没开口说几句话,他就死在了逆命侯的剑下,鲜血在莲池中荡漾开。逆命侯执剑往莲池深处走去,剑尖血液滴滴答答,划出一条红色的线。
回忆进行到这,江舟眼神苦涩,上辈子她确实杀了很多无辜的人。
那时候她独自走在绝望的路上,千夫所指万人唾骂,连道侣也恨她心狠,最亲近的人反而最疏远。
杀一个人时,她还会痛苦纠结,等到后来,杀一百人一千人时,就已经如割草折花一样冷漠麻木。
人命在她心里已经不比路旁的野草更珍贵。
所以在僧人独挡时,她想也不想,就拔出了鞘中宝剑。
待滚热鲜血溅在手背上,才恍然发觉,原来这个人本可以不杀。但也就那么一回事,说不上什么后悔自责,在逆命侯的认知中,挡在自己身前的人都得死。
江舟不想自己再变成那样。
血是冷的,心是硬的,除了复仇,再无其他念头。
春日姹紫嫣红,鸟儿在枝头呀呀叫唤,白鹭张翅,翡翠般的碧水上留下一道长长涟漪。这样的美景,落在满是仇恨的眼眸里,就成了一片炼狱。
那时的逆命侯,孤零零在世间长大,背负着千万人的恶意。
她身后是长河二十万冤魂,身前是东海满地尸首。在血河地狱沉浮久了,难免养成视人命为粪土的冷漠性格。
在恶意里长大,从来都背负血债与冤屈的少女阴郁暴戾,难以控制自己,对着世界咬牙切齿,探出满身尖锐的长刺。
满脑子想的都是,死,挡我的都该死!
这人间有什么好的!都该死!我去他妈的都去死吧!
这样的逆命侯,肯定不是楼倚桥所希望的舟舟,也不是能为商仪遮风挡雨的江晚照。
江舟深吸一口气,缓缓笑开,忽而庆幸自己前生死得恰是时候,心里还有一分情,血液尚有一分温,还没有成为商仪所憎恨着的,烂到骨子里的人。
夫子诧异:舟舟?
江舟笑没了眼,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哎!
夫子咳嗦几声,就算知道天子一手酿造长河血案的阴谋,也不必听到他死就这么开心吧。
然而江舟笑容生动鲜活,两眼弯弯像天上月牙,让人见着心情也不由自主好起来。无人会想到,这样的少女会在数年之后,满脸阴郁再不见笑,名字能止小儿夜啼,冲宵杀气一身血腥。
商仪也没想到,原来十多年前的逆命侯这样天真烂漫,一派赤子之心。
祁梅驿在她身边,不着声色地打量她的神情,广寒君,您的打算呢?
商仪没有理会,径直走到秋千前,手抚上翠绿青藤,眸光沉沉。清风吹来,秋千在风中荡荡悠悠,桂花香馥郁芬芳,在空气里飘荡。
祁相,商仪问:楼倚桥与你曾是同窗,她是个怎样的人?
祁梅驿没想到她忽然提到这个,眼睛眯了眯,棕褐色的眸子在阳光底下像琉璃一般剔透,旋而狭长眼尾上扬,戴上政客惯用的面具,笑道:十多年前的事,微臣也记不太清。
商仪也笑:你入官场,是为她平反吗?
祁梅驿身子一震,眼眸睁大,直直望向商仪。
商仪立在庭院中间,蓝衣随风飘扬,背影挺拔。
她微微低下头,望向自己双手,白皙纤细。
要多少白骨累累,尸山血海,才能成就这一双翻云覆雨手?
祁梅驿喃喃:才来一月,你都知道了
既然要合作,梅驿不因对我有所隐瞒。商仪回头,笑容深不见底,像祁梅驿这种在昆吾混了多年的老狐狸,对着这样深不可测的眼神,竟也有一种被看穿的心虚感,情不自禁后退几步。
商仪坐在秋千上,双手抓住绳,脚尖点地。
祁梅驿反应过来,广寒君这是同意了我的提议?
你还没告诉我,为何进入昆吾。商仪看着面前的女人,就像望着昔日的臣子。
前生祁梅驿无疑是商仪手下最得力的臣,甚至可以算得上战友。
她们平定干戈,一统天下,夜深的时候,商仪坐在石阶前喝酒,祁梅驿也走过来,什么也没说,两个人一杯接一杯,杯中酒水里映有破碎的月光。
战事频繁,两人身居高位,不敢放纵自己醉去。
可长夜漫漫,无酒不成眠。
于是酒至中旬,不由说起其他事,大部分时候她们讨论的是治国之法,军情策论,然而明月皎皎清风沉醉的夜晚,祁梅驿抬起头,开始讲述海上明月共潮生,还有那座伫立在东海的巍巍学宫。
她只是想讲出来,甚至不要求商仪听。
但每次商仪都会听得很认真,边听边看着这位权倾天下的女人她已经老了,鬓角闪烁银光,面容依旧年轻,眼里却不由自主露出疲倦和沧桑。
似乎祁梅驿已对世事厌倦到了极致,却还在苦苦支撑,直到天下初定的前一天,她辞下一品官爵,将鹤羽朱袍奉还,对商仪说,我要远行,陛下。
商仪不曾对这个狡黠如狐的女人放心,派暗卫偷偷跟随,却发现她远行的终点,竟是那方望不见尽头的海水。
听到祁梅驿死讯,已经登基为帝的商仪痴痴呆了很久。
她重新回到群玉山,瑶池水光粼粼,天上明月如镜,但再无人折花相送,也无人一起月下对酌。
商仪感到一股彻头彻尾的孤独,或许这就是高处不胜寒吧,那夜她终于放纵自己醉了一回,耳畔似乎听见祁梅驿的声音,眼前也出现了那座学府。
潮声滚滚,松涛如浪,逆命侯自无涯走来,披着一身皎洁的月光。
那么偏执、阴郁、残忍又深情的少女,她身上那么多血腥,可眼睛又那么的纯,像一场突然起来的飞雪,轻易夺去千万人的性命,可倒映在商仪眼里,飞雪如絮,银装素裹,一切都不能再美了。
在梦里,逆命侯牵起她的手,两人一起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行走。
商仪这一生总为人表率,替天下人思天下人谋,从来如此一直如此,只有在这场稍纵即逝的梦中,才会有这么放松的时候,把手交给另一个人,慢慢跟她在白雪里走,好像要走到天光的尽头。
那时逆命侯仍是一个堪称禁忌的名字。
像场浸透鲜血的噩梦,让许多人在尖叫声中惊醒。
也只有商仪会醉卧瑶台月下,梦见荡起的秋千,飞舞的白雪,银色的水光,浅淡的梅香,还有她的小道侣弯起了眼睛,笑容比天上星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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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一生相伴
孤寂犹如浪潮, 很久之后,商仪才缓过神, 微微抬起下巴。
祁梅驿站在花藤树下, 白衣上星星点点的光斑,墨黑长发束在纶巾中, 容颜犹如美玉,脸微偏着, 望向大海的方向。
祁相,你还未回答我。
祁梅驿笑起来, 朝她眨眼睛,这是微臣自己的小秘密。
这幅模样莫名让商仪想起了江舟,心里似乎软了一下,你算了,这个消息还能瞒多久?
至多两月吧,毕竟人又不是什么花鸟虫鱼, 祁梅驿耸肩,毫不在乎地说:就算用咸鱼掩盖气味,好端端的一个人总不出现,也会招人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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