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说了一些话,虽然也没有办法改变曾姥爷此刻的情况,但至少陆云泽是真的得到了一点安慰。他和贺邵承已经在一起快两年了,两年的相处已经让他彻底习惯了这个人。他又嗅了嗅对方身上的味道,还温声叮嘱了一句:你也要好好吃饭,休息。
睫毛颤抖着,他仰起头看向了男人的面孔,虽然姥爷不认识你但,这些天,你也一直在帮忙。我都知道的。
云泽
无论结果怎么样,都我都要谢谢你。他略微笑了笑,好了,我接着进去了。姥爷他偶尔会想吐,要用纸巾擦擦嘴的。
彼此告了别,陆云泽又冲着贺邵承笑了一下,接着才拉开了病房的门,重新走了回去。
副作用也是一开始强烈,到了下午,曾国强睡得就安稳起来了,到了晚上迷迷糊糊睁眼,那股晕眩感是终于离开了他。他简直像是劫后余生,整个人醒来之后赶忙喝了一杯温水,缓解了一下口唇的干涩,接着还表示要吃饭。
要吃饭就意味着人是有精神的,陆云泽立刻就把之前送餐师傅送过来的那份饭热了热。
曾国强吃饱了肚子,终于有了些力气。
他还以为化疗就是这样,这会儿有精神了,晚上还看了看电视,心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老头厉害着呢!然而当晚,只是睡了一觉,枕头上就多了好些细碎的头发。
么儿,这曾老头又抓了一把自己的脑袋,嚯,掉得更多了。
姥爷是不是要秃了?
陆云泽笑了笑,将早晨送来的餐点给了姥爷:这就是最普通的副作用,之后我们弄个帽子戴戴。
哎,那肯定要戴姥爷我年轻的时候还很帅的,现在居然要变成秃驴了。曾国强又忍不住抓了两把脑袋,特别沉重地叹了口气,你姥姥要是瞧见了,肯定得把我嫌弃死哦!
不过好在掉头发也不疼,曾国强内心接受良好,拿到外孙送给自己的小帽子之后就提前戴上了。那毛线帽子还挺客气,裹在耳朵上十分保暖,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滑稽了起来。
老头一辈子都只戴过农村的草帽,现在忽然秃了头,他就在这方面注意了不少。各式各样的帽子很快就在病房的桌子上放了一排,每次出门溜达的时候,曾国强都能拿一顶不一样的戴戴。
第一次化疗,真正的副反应是在十多天之后起来的。
曾姥爷的白细胞数量减少了。
就算是靶向性最好的化疗药,也依旧不可避免地在损伤着其他的正常细胞;而且药物的代谢也给肝脏带去了重大的负担,老头的胳膊和腿就水肿了起来。这会儿的他虽然感觉有些累,也逐渐开始没精神了,但还能坐在病床上不断地戳戳自己的胳膊,算是勉强自娱自乐一下。
然而当二十天熬到最后时,他已经不怎么出病房溜达了。
每天都是待在屋里头,稍微看看电视。
他没力气。
曾国强头一回意识到,自己可能确实是要不行了。
这股无力是从骨子里涌出来的,已经不是他用乐观向上的精神就能够轻易战胜的。他知道自己身体里现在全是肿瘤,密密麻麻的小肿瘤,这些药物进去在杀那些坏细胞,可可他的好细胞似乎也都一起被杀了。
过去他早晨起床可有劲了,还能跟着收音机做点广播体操,但现在,曾国强却睡醒了也还觉得累,一睁开眼看着天花板,晕得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儿。
他有些不想做第二次化疗。
但但总不能让外孙失望啊。
老头抿了抿自己干涩的嘴唇,看见护士拿着药水和针头进来,心口都在微微地发颤。
第一次挂这个水,他充满了好奇,充满了期待,盼着里面的药把肿瘤都杀死,让他今年过年能够高高兴兴地回家,和村里人再把来上海看病的经历说一遍,听听别人夸奖他老曾好命,养出个出息的外孙;但现在,曾国强却抬头看着日历,忽然在想自己该被埋在什么地方了。
他爱人的骨灰盒就在老屋子里头,他肯定要和自己爱人埋在一起的。也不要什么高档的地方,就送去他们曾家村统一的纪念堂就行。
药水挂到他的身体里,曾国强靠在枕头上,又一次泛起了那痛苦的晕眩感。
他经历过一回了,但如今却比之前难受了太多,干呕的时候把胃里的酸水全都吐了出来,吐得面孔上都脏兮兮的,一点身为人的尊严都没有了。生病到最后就是这样,哪还有个人样呢?还不如快点去地里头躺着呢!
他太难受了。
挂水的时间不长,就一个多小时,但曾国强却像是死了一回一样。他的人又瘦了几分,仰着头躺在那里的时候仿佛已经没了气,只是偶尔会急促地呼吸一下。
陆云泽在一旁,虽然没有承受这份痛苦,但他的心已经疼得宛若刀绞。
他小的时候,姥爷还很精神,很解释,能够用扁担挑着两桶水在田埂上走路;但现在对方却已经瘦成了一把柴,好像只剩那么一层皮贴在骨头上似的。
针头已经拔了,他赶忙帮着去拿了毛巾,给自己的姥爷擦擦面孔,再稍微抿一两口水,缓一缓此刻的情况。可曾姥爷现在晕得天昏地转,哪里还喝得下水呢?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皮子睁开又阖上,整个人痛苦得真不如死了算了!
他流了泪,伸手拉着自己外孙,哑声喃喃:么儿姥爷,姥爷好像撑不住
他想呕,可是什么都呕不出来,这化疗,太太难受了,姥爷撑不住。
陆云泽已经哭了,在一旁不断抚摸着自己姥爷光溜溜的,已经没有一根头发的脑袋,嗯,我知道我知道很难受,姥爷,你歇一歇,睡一觉,咱们睡一觉就好了
睡醒了之后我去买红烧肉给你吃,那种烧得软软的红烧肉,我们背着医生稍微少吃几口
红烧肉啊?好东西。曾国强之前念叨了好些天,就盼着病好了去吃红烧肉呢,但此刻陆云泽拿这个激励他,他也只是摇摇头,吃不动了,吃不动了。
唇死死的咬住,大滴大滴的泪往下滚,陆云泽摸着姥爷,却又不敢哭出声。
他努力地盼着化疗药的副反应过去。
好不容易撑到了晚上,曾国强却只是不干呕了,其他的精神依旧提不起来。医院配的晚餐是很好的,有一个特别大的白烧鸡腿。陆云泽把鸡腿上的肉撕了下来,弄成小块给自己姥爷,但曾国强也只是吃了几条,接着就吃不动了。
没力气啊他靠在床上,戴着自己的毛线帽子,如果不做化疗,说不定还有点精神呢。
陆云泽吸着鼻子,还在努力安抚自家姥爷:没事,咱们再忍一忍,过两天说不定就好了呢?
贺邵承站在走廊里,看着里面,也跟着不禁叹气。
两次的化疗已经足够痛苦,化疗药不断的侵蚀着老人最后的健康。他们都盼着这样的付出能够换来一些回报,换来一些肿瘤退缩的回报,然而实际上,检查的结果却并不如愿。
曾国强的体内,只有部分肿瘤体积减小了,其他地方似乎还额外冒出来了一点。
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