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说完, 丝丝血腥味窜进了鼻腔,蒋白伸手一揉却什么也没有。
周主任说,这是失忆前的印象。人类的大脑会因为外伤、刺激失去记忆, 可身体不会。嗅觉、听觉、肌肉、神经系统、淋巴系统它们鲜活存在。
他的记忆被骗了, 可他的身体没被骗过去。
你先坐下, 一家人的事好好说。蒋文辉全身血管收缩,恨不得吃颗降压药。至今,他和肖咏沐不敢回想儿子出事的现场。
长长一条台阶路,从头摔到底, 再往下掉了5米多的高台,摔在草地里。头部没有外伤, 但血流成河, 全是鼻腔里的。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灭顶之灾。
一家人?一家人就能骗我?蒋白反问,听到15岁蒋白哭和骂, 曾经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共享一具身体,挤成一团相互排挤踩踏,又共同重重跌落过。
爸妈没有骗你啊。肖咏沐捂着心口,头昏目眩,爸爸妈妈为了你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呢?等你将来有了孩子, 才知道当家长有多难。
你们没骗我么?蒋白只觉得好笑, 从我出事的时间到我认识的人,你们对我说过实话?付雨的事怎么解释?你们说她是我女朋友,我亲她,她根本不喜欢我!本能反应骗不了人吧?他捏住座椅的扶手,就因为我喜欢伏城?你们心安理得把我做过的事全改了?
蒋文辉和肖咏沐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脸色像撕碎的白纸。
什么喜不喜欢, 你还小。蒋文辉说,我们也不认识什么伏城。
提到伏城就说我还小了?你们告诉我喜欢付雨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不干涉我的感情,这是你们说的原话吧?蒋白一块一块把自己拼好,我认识伏城,4岁开始学舞狮,拜师伏城的父亲,是伏家班。他师叔也是我师叔,他师弟邱离和青让也是我师弟。我学武术也是为了舞狮,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
帮我拿片药。肖咏沐真的不舒服,心头突突得疼。蒋文辉拿药给她,她吃一片,面对着长大却不再孝顺的儿子。
亲生的孩子,怀了10个月,疼了一天一夜。她摇了摇头:你真是把爸妈都忘了,就听外人胡说,妈怀你的时候
不是我让你怀我的,也不是我逼着你生,你不能把对我爸、我爷爷奶奶的抱怨放在我身上。蒋白不再受影响,终于明白自己在内耗什么,拖住自己的困感是什么。是内疚,因为想不起来产生的内疚,因为做的不如从前好,对父母,对所有人的亏欠。
我想不起来。蒋白摇着头,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们。但我也不想对不起自己,你们这样骗我,就没想过万一我康复了,会不会恨死你们?你们对得起伏城么?如果我20年后突然想起来,伏城怎么办?他就傻等着!
肖咏沐看向自己先生。
蒋文辉立刻说:你现在发神经,我们不认识伏城,也不知道他和你说了什么,让你来找爸妈的罪,你不能听外人的。
他是我师弟啊。蒋白终于喊,你们知不知道伏城为我自杀过?
这是他告诉你的?蒋文辉问,阵脚还没乱。
蒋白真的累了,怒气强压下去,一面是和自己有血缘关系养育之恩的父母,一面是自己从4岁开始养的师弟。伏城没说,他傻,他什么都不说。要是他说了,我不用天天猜来猜去。国庆节放假那几天,他就在我屋里,我把他带回来了。
什么?父母异口同声。
我把他藏在柜子里,他说他害怕给别人找麻烦,不敢出去。我带他回来,我偷偷养着。蒋白拿出伏城的学生证,亮出学籍,他转学,从重德到正山来找我,还为我蹲了一级,明年他应该高考。
肖咏沐偏过脸去,不看学生证上的照片。不希望那个男孩的脸出现在自己家里,哪怕是照片都不行。
他自杀过两次,第一次是为了吓唬送他去诊所的人,第二次是因为我出事。蒋白把学生证收好,学籍注册页高二学期清清楚楚盖着重德的校戳,送伏城去治病的人是不是你们?
座钟的报时鸟冲出笼门叫嚷,蒋白放在地上的书包散开着,文具掉一地。
是你们吧?蒋白问,除了自己的爸妈他想不出别人来,有人告诉我,伏城去诊所那年是初三。我是初三到深圳。所以,我刚刚离开,你们发觉不对劲就把他送去治病了?是不是你们干的?
蒋文辉和肖咏沐不回答。
你怎么能这样说爸妈呢?肖咏沐说。
行吧,欠你们的我还干净。蒋白右手揣进兜里,这只眼睛不要了,反正也不是我的,是你们以前的儿子的。我还你们!
你干什么?蒋文辉往前,你要干什么!
蒋白捏住兜里的圆规朝左眼刺去,不是为了逼父母怎样,而是他真不想要了。这只眼睛从来不是他的。还干净了,他就走了。
蒋文辉这才看到圆规,来不及了,抢是来不及了,只好冲过去将儿子狠狠一撞。圆规撞偏了方向,从蒋白左太阳穴划过去,红血顺着颧骨流下来。
他抬起脸去看父母,左眼像哭出了一道血泪。为谁哭了一场。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记住多久,会不会恶化,哪一天会恶化。我不想再把伏城忘了。蒋白扔下了圆规,你们不承认骗我也没关系,我不想再见到你们。
儿子!儿子!肖咏沐恐惧地喊,比上次看到儿子在抢救还要恐惧。好像这次才是真正要失去他了,救回一条命,可挽回不来感情。
你们别找我,就当没生过我吧。蒋白拎起书包,甩门而去。
肖咏沐站起来走了几步,立刻倒回沙发里喘气。蒋文辉也往前走了几步,两腿一软坐在餐椅上。周主任提醒过他们,篡改患者的记忆只会导致亲情割裂,无法产生真实的链接。他们亲手制造的记忆断层,今天断在他们眼前。他冲进儿子的卧室,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带走,儿子就这么走了。
伏城站在南风堂的院外,叩响了大门。
谁?院里问,开了一条门缝,门缝拉大,院里如火朝天的热闹立刻跑了出来,好家伙,我还当是谁呢?这不是伏家班的小班头吗?
你爹来了!旗子还我!伏城一脚踹开院门。
院里正练着的人纷纷跳下桩木,开门的人叫闫首:找打吧?谁让你踹我家大门了?
伏城不仅踹了,还一脚踏进来。你爹想踹就踹,把我家班旗还我!
闫首冷笑一声。还你?你爸你师叔输给我们的,凭什么还?狮行规矩不懂啊?就算要来拿,也是带着搭档比一场。赢了,旗子你拿走!输了,你跪下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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