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立准喝了几口,才感觉喉咙舒服些。
李温慕搬凳子坐下,双手交叠环至胸前,形成一个对峙抵抗的动作,称述事实:肝癌晚期,活不了几个月,您自己知道吗?
我身体当然知道。庞立准轻咳了下,才醒过来身体十分疲倦,大脑不想运转,但她还是勉强提着精神回道:怎么,你告诉我想说什么,是觉得我已经彻底倒下变得不堪一击了?
当李温慕知道庞立准得癌症时,心里反应很平静又理智,可那明明三分钟就可以走尽的医院长廊,这次他却花了将近半个小时。
多出来的那些分钟里,他在心里反复问小时候的庞繁听能不能原谅自己母亲。
答案是:否
您好好养病,反正救不活了。
李温慕不想跟她起争执,过去回忆就如绳索每每一想就会勒紧脖子使他窒息,说不出的沉重无力感。
他再次笑起来,是庞立准最喜欢看他笑时扬起的弧度:公司财务的缺口也别想补救了,您暂时拿不出这个钱。哦对了,妈妈知道吗?这个病房外面我派人全天24小时守着您,监听您所有电话,不会让您有机会跑出去撒疯的。
没错,如您所想,现在的您就如被虫子啃噬干净内容物独有外壳硬撑的树,不用我推,自己就会消败。
在庞立准昏迷这两天,李温慕抓紧机会,做了很多事情,忙到家都没有回去,和俞燃只有很简短的聊天,视频通话也只是互相打着,但各自睡觉。你要抛弃我了?庞立准叫住已经开门准备离开的人,虚弱的道:像以前我和你爸离婚时,那样再做一次吗?
我从来没想过抛弃您。
可事实你抛下了。明明知道离婚后我可能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我费尽心思培养长大的你,明明你也选择要跟我了,最后你却突然变卦选择了你爸那个混蛋。
庞立准每次一想起那个时候就特别崩溃,就好像她是人人喊打厌恶的家伙,老公也好,儿子也好,没人喜欢她。
李温慕抿唇沉默了下,然后就换了话题,那温忻呢,他也是你孩子,现在却因为你还在医院养病。
庞立准回复得很干脆,但知道自己现在不是该强势的时候,语气软下来,尽量听着可怜:因为他要从我手里夺走你,妈妈太害怕了,对不起,我现在已经深刻反省知道错了
她要紧紧抓住她的孩子,谁来抢都不可以。
要不是因为俞燃背靠俞国傲,是个难缠又有点名气的家伙,闹出事情就很容易爆出庞繁听奇怪的性取向,她早就下手解决了。
不会忍到现在。
见李温慕站在门口一声不吭,庞立准比谁都了解自己孩子心软到那种程度,于是继续惨兮兮的道:
妈妈就快要死了,真的很想在死之前看到你有一个圆满家庭,梦儿是个不错的女孩你也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妈妈继续疯起来,就会无差别攻击人了我很快就会去天堂,但因为你我无意间而给别人带来的伤害可能持续一辈子如果这样也可以吗?
末了,庞立准阴冷的威胁了一把李温慕。
就几个月而已,繁听,你知道的我出发点都是为你好,只要你按照我给的规划人生来,现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更不会因此你我母子撕破脸面,刀刃相见。
最后,在将所有错都归结到李温慕身上,而她,仗着爱的名义,成功洗白上岸,成为一个被伤透心还要努力付出的无私伟大母亲形象。
所以,只要你听话,我就不会去伤害你身边的人,妈妈真的,现在很需要你陪在我身边。
妈妈,我想
不可以,听话。
我不想
听话,相信妈妈。
我
听我安排。
以前一直压抑在心底的令人窒息的回忆突然齐刷刷的涌上来,那种被强制控制如同潮水将人淹没,窒息而亡的感觉真的回来了。
无论他自认自己内心已经练就得有多强大,曾经多少次想要努力去克服,但因深入骨髓,皆以失败告终。
心里那个蹲在角落抱缩成一团的小男孩,把头紧紧埋在臂弯里,十分惧怕再次经历这些。
甚至在此刻,明明他已经掌握主动权了,可还是下意识更想妥协,像无数次那样,就委屈一下自己,乖乖听话被安排人生几个月不管俞燃也好,李温忻也罢,身边的人都会安安稳稳的生活,他不会担忧着任何一个人因为自己而受伤。
呜我不要,角落里的男孩红红眼眶,哭噎着朝他歇斯底里大喊道:
我不想回去!
窗外突然飞过一只鸟,伴随着传来动听悦耳的鸟鸣,划破宁静看似能包容一切的天蓝苍穹。
李温慕咬紧牙关,微喘着气,墨黑眼眸里本该还燃烧的点点星火都彻底熄灭,神情麻木呆滞的往窗外看去。
这种沉甸甸夹带自私自利的爱,太有负担了。
他慢慢关上门,走到床边从象牙白的抽屉里抽出一把匕首,在手里转了一圈才慢慢抽出刀刃,但不是抵在庞立准脖子上,而是让冰冷无眼的刀尖紧贴着自己脸颊。
庞立准双眸睁大,明显惊慌了。
我陪您去死那我可太亏了,还能得个孝子名声,现在,只要你敢再派人伤害我在意的人,我就往自己脸上划一刀,然后带着一张破相丑陋的脸活到死,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戳脊梁骨,永远抬不起头。
李温慕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都十分清楚,掷地有声,眼神坚定,似乎只要下一秒庞立准说不信,就马上划一刀来证明真实性。
庞立准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她最优秀引以为傲的儿子被别人说在背后闲话。
而李温慕第一次拿自己威胁她,是不久前为了被困住哭得撕心裂肺的弟弟。
第二次,是现在,为了他在意的人。
但这两次,庞立准都是站在对立面的那个。
她突然感觉到从脚到头都冷下来,但下一秒又是莫名的怒火冲上来。
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表情变得有些疯狂和狰狞,喉咙蔓延着口腔尝到了一股血腥味,但她还是要说:好啊!你敢划自己脸一刀,我就让人给李温忻的脸上来两刀。
庞繁听,你要拿我叫你威胁人那套威胁我,是不是太不懂事了。
医院长廊外,李河江刚下飞机,就马不停蹄地往医院这边来。
大儿子电话打不通,小儿子还在医院躺着,李河江边赶,边双眼冒火,咬牙切齿的道:妈的,疯女人。
还要闹多久,孩子们都成年有自己生活,还要这么搅乱孩子们本该好好的人生!
到了。
司机将车停在医院门口。
李河江左问右问终于找到病房的位置,看到门前守着的两个大汉保镖就知道这两母子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对,就像艺术师对着没有棱角只是简单一团泥土的雕塑那样,是庞立准强逼着大儿子按照着她脑子里的模样,开始进行的雕刻。
不管怎么想心里那股无名火都没办法消下去,李河江猛的推开了病房门,眼前的景象却让他陡然瞪大眼睛,声音变了调:李温慕你干什么!
俞燃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得到李温慕任何消息了。
了无音讯,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如果不是衣橱里,浴室里,玄关处,还存在着李温慕同他一起生活留下点点滴滴的痕迹,他有时候恍惚间都会怀疑,是不是真做了一场美梦。
他派人找了,甚至连何砚都问过了,却都说没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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