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二郎五感之强,让他迅速捕捉到了季玦这一眼。他意识到自己被拿来和那个婀娜多姿的婢女比较了一番后,又狠狠瞪了季玦一眼。
王怡看季玦面色淡定,毫无羞惭愤懑之意,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口不择言道:瞧你这病秧子,会试连考三天,你可别死在号舍里,平白给贡院添晦气。
他含着金汤匙出世,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觉没受过这等羞辱,连文质彬彬的假皮也披不住了――虽然他原本的假皮也不怎么合格。
季玦和钱二郎对视一眼。
却又听那王怡悠悠道:瓦舍勾栏,秦淮画舫,倒可能有足下一席之地呢。
毕竟是这么有才又俊、俏的小郎君嘛。
钱二郎想不通,这人寻衅在前,自己也就说了几句,还把他肺管子戳烂了不成?
钱二郎又看季玦脸色,发现季玦竟出奇地平静。
季玦确实很平静,他只是也有些想不通――为什么有些人读圣贤书,都有功名了,想必读书也不会差,为人之道,怎么就又蠢又毒,令人目不忍视、耳不忍闻,怕污了七窍呢?
他前世生在云山,长在云山,未出过云山一步,见的最多的是求医的众生。虽说不是各个饱读诗书、斯文有礼,却也人人正心诚意。
他今生生于叶城,长于叶城,叶城贫瘠,却也民风淳朴,周围百姓各个热情可爱,虽有些人性上的小毛病,却也无伤大雅。
像王公子这等刁民,他是未曾见过的。
听钱二郎说,他以前做工的赵员外家的公子,好像也是这种德行。
季玦一时有些好奇,有钱人家的儿郎,竟都是这个样子么?
可陛下不是啊,陛下虽然虚伪了点,却也是顶顶好的好儿郎。治世国策、礼乐射御、书画棋数,哪一项不是炉火纯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怕是最有钱的人家出来的儿郎陛下礼数周全,说话像春风一般,也没有无端咒人去死,污人去妓馆画舫啊?
季玦想到陛下,又觉得他这份好奇,应该是毫无道理的。
他不急不缓地把柴火放下,轻轻抬眼,正眼看了看王怡。
第5章
钱二郎的脸上满是戏谑。
季玦掸了掸衣袖,像是拂走了一粒尘埃。
他明明没有说话,看王怡的那一眼也没有任何鄙夷愤怒的情绪,只是修眉微微挑了一下,王怡却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仿若别人是白璧,自己是青蝇似的。
王怡出离愤怒了,他哆嗦着手指,指向季玦,声音猛然拔高了几度:你这个――!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钱二郎用一根柴火堵住了他的嘴。
眼疾手快,准头恰到好处。
您太聒噪了。钱二郎说。
王怡把柴火弄出来,恨恨地盯着钱二郎。
他的保镖和仆役终于上前。
山神庙里的气氛突然凝滞而又紧张。
呦,想打架啊?钱二郎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甚至从箱笼里找出来钱大娘塞进去的柿饼,给季玦递了一个。
王怡以眼神示意,那几个保镖仆役便一拥而上――膀大腰圆,下盘极稳,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
钱二郎吃着柿饼不动。
季玦似乎轻轻扬了扬袖子,动作很快,很微小,几乎无迹可寻。
山神庙里突然平地起风,帐幔乱舞,大门訇然中开。
之前燃起的火焰却没有丝毫的跳跃,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钱二郎却突然站起来了。
他吃完了柿饼,心情变得很明媚。
于是他笑脸对人,轻轻抬起他的脚。
只轻轻一脚,其中一个保镖甚至连哀嚎都来不及,被踢出门外,滚了几圈儿。
王怡第一次感到了心慌,他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公子,我们幼时一起玩的时候,那首歌怎么唱来着?
季玦想了一下,迟疑道:小皮球?
对对对!就是这个!钱二郎兴奋道。
他一脚一个,脸上还挂着讨喜的笑,一边踢一边道:小皮球,下脚踢,二八二九三十一
季玦一时无言。
王怡也无言,不过他是沉浸在了巨大的懵懂与不可置信中。
钱二郎那么一踢,留在庙里的,就只剩下他与他的美貌婢女了。
王怡下意识地站在了美貌婢女的身后。
钱二郎皱了皱眉,停住了。
他顿了顿,转移方向,去欺负之前仆役堆在地上的大包小包,继续玩他小皮球的游戏。
季玦看着呆住的婢女,淡淡道:还不快走?
王怡率先反应过来,拎着袍角夺门而出。
那婢女看主子滚了,跺了跺脚,又提着裙角追上去。
世界终于清净了。
便宜他了。钱二郎嘟囔着。
你还想怎么样。季玦拿帕子捂住嘴,捂出一帕子的血。
这方圆几里无人,王怡那主仆几个恐怕今晚要喝西北风去。
钱二郎撇撇嘴,总觉得筋骨还是没有活动开,不是很解气。
他快步跑过去,再次把大门关上。
你开什么门啊。钱二郎道。
你看到了?
这门能自己打开,岂不是奇事一桩?咱俩从小到大的交情,虽不常见面,你有几斤几两我不清楚?
你有几斤几两,我也是清楚的。
什么?
你收不住力。我若是不开门,木门坏了岂不是罪过?季玦乏了,声音便越发小了。
钱二郎无可辩驳,只是道:你日后少做此事,我怕你一命呜呼,瞧这白帕子,全都给染红了。
看着严重,不妨事的,只是五弊三缺罢了。
就算千般保养万般忌讳,这身子也好不到哪儿去。昧了天道,便要赔命。
你这么风光霁月的人,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做了什么污糟事,托生得这般羸弱钱二郎想象不来。
哪里是什么污糟事啊,是件好事
钱二郎还要再问,却听季玦呼吸绵长,竟是睡着了。
他也闭了嘴,默默睡下,一夜好眠。
又是半月有余,年节终于到了,朝政暂歇,百官休沐,京城一片喜气洋洋。
金银与元宝却愤愤不平。
聘书送了,请期也请了,正月十五上元灯节也是好日子,就怕没那个福气!金银越想越气。
你少说几句,省得给殿下招祸!元宝是江瑗府里的总管,听见金银口无遮拦,更是添了一分火气。
怎么,这里就我们两个,我说都说不得了!?难不成你要传出去?
元宝摇摇头。
真是天杀的,他一个继后的儿子,骑在我们殿下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