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唐时茂就曾疑惑过,何以棠儿养伤的这段时间消瘦得厉害。
他自是没有怀疑到杜氏的头上去,更不知杜氏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功夫,还以为是唐小棠伤势未愈,故而才怎么进补都没能胖起来。
未曾想,杜氏竟背着他做出苛待嫡子之事!
对于青鸾所说之事,唐时茂其实已信了七八分。
只是,身为知府,长期的办案经验告诉他,决不能轻信一人的片面之词,唐时茂用严厉的目光注视着青鸾,青鸾,你保证所言句句属实?若是有半句假话
老爷明鉴,奴婢不敢撒谎!
说罢,重重地磕了个头。
唐时茂面色沉沉,我知道了,此事,我自会彻查清楚。你也莫要对外去乱嚼舌根,知道了吗?
奴婢不敢。
起来吧。
老爷,奴婢,奴婢还有事情要禀!
这些年,唐时茂一直忙于共事,如何能知晓这些内宅之事?
昔日,他只见杜氏对自己如何温柔解意,待棠儿视如己出,只当杜氏是个温良恭顺的性子。
哪曾想对方背地里竟做出这等苛待嫡子之事?
青鸾这一番话,已对他造成巨大的冲击,心中更是烦闷不堪。
故而,当听闻青鸾还有事情要禀报时,唐时茂便有些不大耐烦,语气也不由地转为严厉,怎么?你还想说些什么?
青鸾一时被老爷冷厉的表情表情给吓住。
但是,许多话她已在心里头藏了许久。
以往老爷每次来看少爷,大都是在杜氏的陪同之下。便是鲜少的几次独自一人前来,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走。
府中都是杜氏眼线,青鸾自然不敢冒然去找老爷。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老爷第一次主动找她关心少爷的情况,眼下又没有旁人在。
青鸾知道,这是她千载难逢的机会。
若是错过这次,下次她再想寻得类似的机会,怕是难了。
故而青鸾鼓足勇气,一鼓作气,将这些年来杜氏明里暗里整治、刁难唐小棠的手段,一股脑地给说出了出来。
包括唐小棠受伤期间以来,杜氏同清莲故意当着唐小棠面前提及当时外头酒肆之间流甚广的所谓前朝趣闻轶事一事,存心气人。
包括端午那日,命人送来悉数泡了雨水的食盒。
这些事,在青鸾心底已压了许久。
如今,终于有机会替小公子备诉委屈。
老爷,奴婢愿以家人的性命赌咒发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参假!
青鸾红着眼睛,竖起三根手指,对天起誓。
唐时茂从一开始的错愕,愤怒,到最后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状的悲凉。
唐时茂一直以为自己是幸运的。
妻子温良,长子贤孝,虽说小儿子让人不省心了些,到底未曾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日子也过得算是富足安稳。
却原来,自己竟一直活在巨大的谎言当中么?!
不仅如此,还连累棠儿受尽委屈?
如此,待百年之后,他有何面目去见棠儿的生身母亲?
一时间,唐时茂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岁。
他声音微沙哑地道,我知道了。
又从腰间取下荷包,从中取出一锭银子,这里约莫是十两银子左右,你且拿去,给棠儿买滋补品。
青鸾彤红着眼睛,双手捧过,谢老爷。
小心些,莫要让夫人知道了。
青鸾用力地点头,是,老爷。
唐时茂微抬了下手,示意青鸾可以告退了。
青鸾叩头,起身,福身退下。
惊蛰一直等到青鸾开门而出,这才端着茶壶进来。
书桌后头,唐时茂手中拿着一封书信长时间地出神。
惊蛰未敢出声打扰,将茶壶放在书桌后,便无声出去了。
临走前,惊蛰无意间瞥见老爷手中信封上兴远侯府几个字。
书房的门再次被轻声关上。
月初东方,蛙鸣声声。
唐时茂就那样坐在梨花木椅上,手中握着书信,一动未动。
许久,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唐时茂重新拿了一张浅色泥金谢公笺出来,拿起被搁在笔架上的笔,沾上墨汁,提笔回信。
青鸾被唐时茂叫去书房单独问话一事,不久,便传至杜氏耳里。
听说今日又是青鸾一人回来的。老爷一回府,便命惊蛰去将青鸾叫了去。这些年来,老爷可从未主动传唤过青鸾,定然是小公子自入书院以来,一连数日被留堂引起了老爷的不满,故而特意在小公子尚未回府的时候将青鸾叫去了解情况呢。
想当初,大公子甫一入学,可是得到夫子,教谕等一众的夸赞。更是头一回参加科考便一举考中秀才,为老爷,为夫人添光。小公子同大公子比起来,更真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下!
房间里,赵妈一面给杜氏捏着肩,一面将自己刚探听得的消息事无巨细地告知给杜氏知晓。
自清莲失手将热茶泼洒在杜氏身上,间接导致杜氏在千叶寺僧舍当中出了那么大的丑之后,杜氏便将清莲罚去了厨房,重新将养娘赵妈妈从乡下给接了回来。
那日,自回到家中,赵妈当晚便细细将前一日晚上所发生的事情细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其中有猫腻。
她活了几十岁,先前何曾见过鬼来的?
那般巧,在小公子的院子里便见了鬼?
自从跟着杜氏进入知府府以来,衣食用度从未短缺过,还时不时拿银两回家,村里人待她客客气气不说,便是儿子,媳妇,丈夫,甚至包括公婆在内,无不对她言听计从。
此番被杜氏发自回乡下,家里人都以为杜氏要将她辞退,再不会接她回去的了,故而不仅平日里对她素来客气的公婆开始对她颐指气使,便是她一向乖顺的两个儿媳竟也对她不客气起来。
而在她眼里一贯孝顺的两个儿子,更是对两个儿媳给她吃残羹冷炙不管不问!
可以说,在赵妈被杜氏打发回乡下的这段时间,赵妈是尝尽了人情冷暖。
故而此番重新被杜氏接回,自是愈发上赶着表现,费尽心思地讨杜氏欢欣。
前段时间,一贯顽劣闯祸的小公子忽然主动提出要去书院念书。
难得小儿子愿意发奋,唐时茂自是没有任何犹豫便答应了,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安排好了书院。
已经习惯了日日要给总是闯祸的继子擦屁股的杜氏却陡然警惕了起来。
杜氏永远没有办法忘记,曾经的那个幼时的唐小棠有多聪颖。
那种聪颖,即便是身为君儿的娘亲,她亦不得不承认,那种灵气是她在君儿的身上从未看到过的。
尽管越是长大,那孩子越是顽劣骄纵,也再没有表现出像小时候那样,过目不忘,过耳成诵的天赋,逐渐沦为一名不折不扣的纨绔。
可唐小棠幼时表现出的天赋仍令杜氏十分忌惮。
唐小棠的嫡子身份,始终是杜氏心中的一根刺。
这些年来,她表面上唐小棠百般纵容,对不期分外严厉,是因为她心里清楚,只有不期足够优秀,老爷才有可能放弃唐小棠这个嫡子,重视起不期这个嫡子来。
她的计划成功了。
老爷的确是对唐小棠越来越不满,对不期却是越发满意。
提起知府家的大公子,人人交口称赞,倒是知府家嫡出的小公子,反倒成了整个府中的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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