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隻漸漸向前,遠處的船隻模模糊糊的可以看到了。船上似乎點燃了所有火把,遠遠望去像一座燈火融融的樓閣,正在傳來隱隱約約的縹緲動人的歌聲。河面已經映出了深深淺淺的光點,仿佛滔滔不盡的燈海,在往人聲鼎沸處匯聚。
若微仔細聽一會,忽然笑了。趙郁儀見她乍然一笑,也不禁凝神聽起來。
是曼長而悠揚的樂器聲。似乎是笙,磬,箏和瑟相互伴和的聲音。還有人群高亢的應和聲和喝彩聲。趙郁儀大約猜到是文士們游宴集會。有一文士在美妙的樂聲中高聲吟誦起來,
「——願保茲善,千載為常。歡笑盡娛,樂哉未央——」
文士悠長的聲音,傳得很遠很遠。直到過了半晌,空曠的河面之上,仿佛仍然有回音,在一遍一遍的回放。
趙郁儀許久不說話。他的心漸漸寧靜下來。若微驚訝於他長久的靜默,偷偷望過去,發現他的神色十分柔和。她沒反應過來,眼神一下就被趙郁儀捕抓了。已經相處這麼久,若微第一次這麼久同他對視。她實在是太害怕他了。可是,與主人的冷漠寡情的本性不同,他的眼睛是多變的,光影與暗影都在裡面交織,可以寒冷如鐵,亦可以溫柔似水。此刻,他的眼睛就像靜謐的星河,有脈脈的溫情在裡面流動。
趙郁儀問:「怎麼了?」
若微還沒反應過來,便已經回答了,「我在想,阿耶和阿娘,現在也和我們一樣,在同一片月光之下吧……」
若微說完了,才發現自己失言。她很忐忑地望著趙郁儀,卻看見對方微微地笑了。
他很溫和地說:「一定是的。」
若微一瞬間有些迷惘了,她看著趙郁儀,沒有說話。
趙郁儀並沒有詢問,只是牽起她的手,安靜地站立在月光下。那一晚他們很晚才回船廂,也沒有說許多話。趙郁儀只是擁抱著她,一起入睡了。
此時的大明宮中,也有著一樣的月光。
但宋繪卻無心欣賞。他忙完楚王入長安之事,又匆忙趕回宮中。皇帝春秋已高,但對於朝堂之事,依舊保持著極高的掌控欲。此時已是亥時,延英殿內依舊燈火通明。宮人們提著夜燈,在殿外靜默而立。宋繪與一個內宦私語片刻,而後走入殿內。
宋繪進入時,皇帝恰巧擱了筆,盯著案上的一紙文書沉思。宋繪恭敬行禮,皇帝隨意一揮手,讓他起來,漫不經心聲問一句:「如何了?」
「回陛下的話,已經準備妥當了。」宋繪道:「只待殿下動身即可。」
皇帝微微頷首。宋繪偷偷覷向皇帝,見其的目光仍舊停留在書案上,眉眼似有沉鬱之色。方才底下人也告訴他,皇帝今晚的事處理的差不多了……憑著對皇帝多年的了解,宋繪出聲了:「夜深露重,陛下辛勞一日,不若歇下吧。」
皇帝長長嘆一口氣,「你說得對。到底是年紀大了,再不可如從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