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城內, 一車一車的囚犯被拉出去砍頭。
天家後/庭,先聖人的喪儀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李凌冰脫了道袍, 就穿上喪服。她一襲素白粗麻裙裹身, 盤發去飾,站在大銅鏡前,轉過身,只見瘦骨嶙峋一隻貓,面露春色一枝花, 嘆了口氣。
這麼素的衣袍,她都穿膩了!
她要吞下以前的話——什麼古時楊妃惡道袍, 是她不夠雅,是她矯情!不,她現在也想穿紅。
謝忱坐在樑上,斷腿被木條箍得邦邦硬,垂在半空搖晃,「主子,我看挺好——看!」他脖子一歪,閃開砸來的銅鏡,伸出綁滿紗布的手指,抓住銅鏡,「主子,你這亂砸東西的習慣真得改改。」
「本公主以前砸得起,現在更砸得起!」李凌冰咬牙切齒,翻開妝盒,隨手抓了一隻金光燦燦的臂釧,撩起袖子,把臂釧扣上手腕,用手指撥弄到肩膀下,站起來,抖動肩膀,垂下寬大的袖子,完美蓋住。
這不就成了嘛!
有好東西不戴,是傻子!
掌燈女史小霜屈身,「殿下,殯宮那邊派人來催了。」
「知道了。」李凌冰提裙快走,朝謝忱說,「你這幾日好好歇息,不必跟著我。」
謝忱的頭沒有冒出來,只伸出兩指,在空中一划,「明白!」
臨時設起的殯宮裡素麻儀仗翩飛。
到處跪著人,白的像咕咕叫的鴿子,黑的像到處流竄的老鼠,黑白間差,一種沉悶壓抑之感撲面而來。
其間,傳來幾聲女人的抽噎,斷斷續續,有氣無力。
正殿裡,眾人跪得更緊湊更有序。他們移動膝蓋,給長公主李凌冰讓出一條路。
李凌冰想拜李淮,膝蓋剛一彎,一隻胖手遞過來,扶起她的手臂,「姐姐,我還沒正式即位吶,算了。」
李凌冰微笑著抬頭,餘光勾到正用袖子擦眼角的皇后——不,太后。
太后她一身縞素,未戴一點首飾,只用白布鉸了朵小白花,別在烏髮間,她眸如秋水,面若桃李,倒是比聖人在時還要風流嬌俏些。
太后也察覺了李凌冰的目光,手臂滯了一下,像是個面對父母卻做錯事的孩子,雙手交錯拉扯衣袖,撇過頭,選擇避而不見。
這一輩子,太后不會選擇去冥宮瑤台寺,為聖人燃燈守靈了吧。
也算是善終。
李凌冰左右張望一下,鬆了口氣。
還好,光王李宜不在。
她在殿內一角的地上看到了一個人。
那個人也在用黑眸盯她。
嚴克一身黑布深衣,頭戴白布額帶,歪躺在地上,折起一隻膝蓋,身前有一罈子酒和一柄長刀。
京城傳聞,鄧國公四子嚴克在救下少帝和長公主後,從未歸府,他在玉京城裡,連掃十街,與人斗酒到天明。
玉京城的人都說,嚴克把自己泡在酒罈子裡,是少年一戰功成,意氣風發。
李凌冰卻覺得,有人喝酒為愁,但,酒入愁腸愁更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