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的背後是光王巨大的身影,一雙白骨般又細又長的手罩在李淮頭頂。光王牽動手中的繩子,驅使他手底的小偶人,陪他上演一出出熱鬧的戲,編出一封又一封聖人之詔。
李淮的想法是,這天下本來就不是他管著,光王要大赦天下,就讓他赦吧。
只要不生事,就隨他們去鬧。
誰知,怕什麼,來什麼,這一妥協,竟生了事端。
光王身邊某個要緊姬妾的親爹沒了,靈柩迎回老家落葬。某位州官發現,老人家的喪墓規格明顯越制,當即抓了主持喪儀的幾名男丁。此時恰逢大赦期間,論理這些人該在大赦之列,但州官自視清流,仍然將他們收監,施以嚴懲。
同一時間,光王貼身內侍的族弟在京中殺人。此人酒後行兇,靴子踩在死人背上,大放豪言:「殺了人也不要緊,天下馬上大赦,我必定在大赦名單上!」
此事微妙。
殺人在前,大赦之詔在後,仿佛一夜間,能掐會算的走地雞滿天下飛!
京官中也有骨頭硬的,不比某地州官遜色,那青天老爺上半夜就把殺人者收監,下半夜審完,就地正法!
明顯是朝中有人起頭,集結一股清流,暗中對付攝政之王。
此暗中布局之人是誰,李淮很快就會知道。
因為今夜,有人將圍殺光王李宜的密函交代了太后手中,這密函來自太后娘家人——太后親父。這封密函只有太后一人見過,她一次次拿起,又放下,時而抱著密函哭,時而瘋瘋癲癲罵。
她不明白,如今她貴為一朝太后,兒子是帝王,父兄久居高位,富貴已極,他們為什麼還要反?
她恨娘家人狠心,竟要生生摧毀這來之不易的一切。她就是不願意承認,她受身邊之人影響,成了真真正正一個心軟的女人。
她父親還算在乎她這個女兒,要等她落下硃筆,親自准許他們這麼做。只要太后之印蓋在密函上,事後的一切都變得名正言順。事敗,她這個太后也坐不住,跟著娘家人一起身敗名裂。事成,她得一個孤老深宮無人問津的結局。
她心想,女兒真是一枚好棋子,是好好利用,還是隨意丟棄,全看下棋的男人要把棋子放到哪裡。
左右沒人在乎她生死,那麼——她就選擇不做這個女兒。
太后把密函捲成紙卷,放到燭火上,頃刻間,就將男兒們的幻想化作一小堆灰。
她冷冷一笑,取來繡繃,低頭,靜靜繡牡丹。
圍殺光王的計劃走漏了風聲,吹到了光王李宜的耳中。雖然光王猜測這事不太可能是李淮在背後搗鬼,這隻膽小怕事的小鳥折騰不出這麼大動靜,但受益的既然是他李淮,就該給他點教訓。
光王李宜派百來名內侍將李淮的寢宮團團圍住,偏偏這個時候,殿外的禁軍全都消失不見。
李淮意識到自己被軟禁之時,突然鬆了口氣。他這幾日一直覺得朝中要出大事,仿佛有柄利刀懸在頭頂,他總是在擔心這柄刀是否會落下,何時會落下。與其終日惶惶不安,倒不如伸頭一刀,讓雷徹底炸開來。
死與活,就在這幾個時辰。
李淮仍是一本一本批著奏章。他的手指有些抖,那就再猛灌下幾口涼茶,冷一冷身子,靜一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