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武卒駐紮在定州城西南一百二十里, 已有五日。
高晴剛剛接見了從兩京來的官吏。
官吏帶來了聖諭——收回鄧國公北境營領軍大都督之帥印。而他高雪霽也不再是北境上將軍, 必須即刻領兵回北境, 與鄧國公一起回京面聖。
高晴對傳旨的官吏只說了一個字:「滾!」
官吏連滾帶爬往外跑,嘴裡不忘罵罵咧咧:「好啊, 你們嚴氏是要反!」
入夜了。
定州城內的小院裡人頭攢動, 同時又寂靜無聲。
服侍的女奴與守衛的兵士大氣不敢喘。院子裡的男女既是主子,又是囚徒,意味著絕不能怠慢,卻也不必給好臉色。
女奴們才進來,就見到新娘子已經把自己收拾好。
新娘子抱著琵琶, 渾身素白,連披風都是白的, 狐毛風帽上垂下一層厚厚的白紗,把她的臉遮得一點春色也不露。
韃靼人向來尚白,不比中州人忌諱這些。女奴們見了這一身白,眼中浮出羨慕與嫉妒之色——只有金貴的女人才穿白,她們不必擔心幹活弄髒了衣裙。她們想找點事情做,全都匍匐在新娘裙邊,用手指擼平裙擺上的褶皺。
韃靼老汗王之命:公主嫁入金帳王廷之日,便是嚴氏第四子被凌遲處死之時。
中州即將出嫁的公主之後,站著中州君侯———他披頭散髮,如一隻失魂落魄的鬼。
公主走出屋子之前,臉一直朝向君侯,她被人半扶半拉弄出屋子,面紗在臉上晃來晃去,偶爾能從掀飛的縫隙里看到她削尖的下巴。她一直在反抗,卻又小心翼翼地克制,兩極之間的掙扎令她險些失手砸了琵琶。
君侯被重新戴上鐐銬,他走得很慢,幾乎是拖著腳步前行,仿佛不堪精鐵的重量,每走一步,鐐銬「哐叮」響一次。他艱難地攀上囚車,鞋襪自己脫滑到地上。他膝蓋手掌撐在木板上,如落入陷阱被獸夾捕獲的獸一般,帶著渾身的傷爬進木牢籠。
一個韃靼將領嫌棄君侯爬得太慢,走上前來,伸手,「咔嚓」扭斷他的腳踝。
君侯整個人翻下囚車,斷腳彈一下,撲在地上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這一幕都被即將上車輦的公主看見,衝出半步,又停下。她眼睜睜看著地上的君侯用雙臂撐起身子,又一次摔倒,再次爬起來,驅使「三隻足」慢吞吞爬進囚車。
君侯抱著膝蓋坐在囚車裡,低垂頭,長發凌亂披在他臉上。他的雙足□□著,斷足以極刁鑽的角度扭曲著,懸空在那裡,身子來回搖晃。
月從雲里探出來,灑下一片清亮的光。
月光下,君侯的腳踝白得似雪。
韃靼將士們在心里鄙夷君侯——中州的男人果然個個羸弱如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