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絲線而已, 不打緊, 左右到了正堂就脫了。」聞昭穗是個不在乎細節的。
殷惠春眼神一頓, 手指僵在半空。她方才只讓丫鬟不動聲色挑了幾根線, 為著就是找藉口拖住聞昭穗。加之她又是府中主持內務的大夫人, 一時脫不開身, 便可以順理成章讓此時碰巧「順路」走過的方夔帶著聞昭穗去府里的繡娘處縫補。
然而現下的問題在於,聞昭穗壓根兒就沒有臨時去修補的打算。
殷惠春屬實沒料到, 好歹也是個郡主, 大氅外側脫了線怎麼都不在意?總不能……察覺到了什麼?但這個猜測一經冒出便被殷惠春立即否定了。她做的隱蔽, 聞昭穗當時還在看三房那孩子, 不可能看見。
聞昭穗想的其實也簡單,她此時站在室外,身邊又無針線, 大氅上的刺繡繁複精緻, 若是隨侍女去了其他屋子內縫補, 還要耽誤好一會兒。可方沁如已經去往正堂參宴, 誰知道她那外祖父母還會拿什麼來勸說阿娘,左不過是為了讓阿娘多幫襯幫襯娘家。聞昭穗不放心她實心眼的娘親一個人面對一群親戚,自己的外衫有瑕便有瑕罷,反正也吃飯時也不會穿著,大不了回府再補。
她再次抬腳,正待繼續走,斜前方假山後卻走出一個陌生男子。
那人一身天青罩紗袍,頭戴碧色冠冕,白臉細長,眼睛也狹長,嘴角含笑,手上竟還握著一把題了詩的摺扇。聞昭穗懷疑他發白的面龐是被凍的。
「母親,這是……」方夔止步,面上顯露不多不少的疑惑,明知故問道。
他剛剛一直在假山後通過縫隙偷瞄他這表妹,果然長了張動人面龐,舉止間嬌俏靈動,看得他心裡直痒痒。什麼含翠含萍,還有院子裡那堆庸脂俗粉,和表妹比起來都差遠了!聽聞表妹快及笄了,假以時日,必定更加令人驚艷。
想到這兒,方夔不顧身上寒涼,縮縮肩膀,隨即搓了搓手挺直背便走出來。為摒除冬裝的笨重,他專門穿了身單薄飄逸的袍子,又在臉上塗了層粉,想來看著一定很有魏晉文人雅士的風度。
沒法,誰讓表妹喜歡這種,那他就勉強花花心思投其所好。
殷惠春本來已經沒了話可接,正好方夔此時出來,她一笑。男女之間有情人眼裡出西施,母子之間也有母不嫌兒丑,在殷惠春眼裡,自己兒子今日很是瀟灑倜儻。她連忙為聞昭穗介紹:
「幾年未見,郡主大約已是不記得了,這便是你的大表兄,單名一個夔,自小就很是聰穎。」
聰……穎?
聞昭穗眼裡露出真切的疑惑,大舅母應當是對這個詞有什麼誤解。
許是從小被家裡人夸慣了,加上侍妾丫頭的奉承、青樓楚館女子酥軟的讚美,給方夔了一種對自己認知的假象。
見聞昭穗一時沒回話,方夔便以為她被自己的風姿所吸引了,不由揚起手中的扇子,一把將摺扇打開,緩緩扇動幾下。額邊的兩綹龍鬚劉海被自動手搖寒風掀開,光潔的橢圓額頭露出,方夔嘴角抖了抖。
雖然冷,但要保持風流倜儻,讓表妹深刻記住這次重逢。
聞昭穗確實留下了印象。
她的大表哥,可能腦子確實有點不好使,大冬天穿夏衣,冷熱都分辨不出來,還傻兮兮拿個扇子。
阿娘之前怎麼會把田莊交給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