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音缓步行于花丛之中,细瘦的手指轻拂过那一簇簇盛开的花朵,目光游离远方, 若有所思。
身后忽然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她回过神来, 转头望去。
傅灼尘对她说道:准备走了。
此处也没有素素的半点消息吗?辞音不禁问道。
傅灼尘闭目摇了摇头:没有
从骗走孟章之日算起,云素失踪至今已一月有余。
按理说,云素身上持有傅灼尘的尾羽, 就算她炼化了那片玄武碎甲,也最多封印自身血脉, 遮挡自身灵息, 无法阻绝那片尾羽与傅灼尘之间的感应。
可事实上, 一个多月以来,傅灼尘一直在试图感应那片尾羽的存在,却从未感应到哪怕一次。
可不管怎样,云素既愿为了曲临烟留下来, 就必然会去魔界救曲临烟,说不准, 她已决定独自前往云天城。
妖都百花谷与云天城相隔不远,此番前来,也是为了问询一下如今魔界的情况, 顺便碰碰运气, 看看云素是否曾循着前世的记忆路过此地。
那那魔界那边, 到底发生了什么?
妖魔两族向来互不干涉,狐王所得消息也十分有限。傅灼尘道,三百年前不知为何,魔尊膝下长子池琼教唆枯灯族一同犯上作乱, 那场内乱百年前方才结束,池琼至死不曾悔改,魔尊不得不痛杀爱子,从此自己也一蹶不振。不久前,魔尊五千岁大寿,寿宴上让位于次子池珩,再之后,池珩便派人屠了三百年来一直依附于他的蛟族。
辞音茫然道:这是为何?
傅灼尘道:魔尊只有两个儿子,内乱死了一个,另一个便再也不需要争抢什么也能得到一切。照理说,蛟族依附魔族后,为平内乱出了不少力,也算帮了池珩,他却还是选择将蛟族赶尽杀绝其中缘由,怕是只有曲临烟自己清楚了。
辞音瘪了瘪嘴,道:你们妖魔之事可真乱。
走吧,去云天城。傅灼尘说着,转身走在了前方。
辞音快步追了上去,心念一动,顺手摘下手边花朵,仰头问道:傅大哥,我不太明白,人间的花,都是我们天界花仙按月历布下的,那地界的花又从何而来?
百花谷没有冬日,这里四季如春,百花争艳,称得上是地界最美的地方。
人界四季的花开花谢,皆由天界花神司管,再下放由各个花仙布花。正因如此,在来地界之前,辞音一直以为世间所有的花都是天界花神花仙赐予的。
天地万物自有灵,不是什么都由天界司管。天地混沌、三界未分之时,各族之间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傅灼尘说着,看了一眼辞音,继续道,你们这些天上的神仙,虽司掌着凡间的一切,凡间万物却从不因你们而生。花开花谢,本就是一种注定的因果,和凡人的生老病死轮回转世无甚差别,所谓花仙,不过只是这些轮回的监管者。
这么说的意思是,就算没有花仙,四季花朵依旧会开会谢?
若真是如此,仙神看似能掌控一切,却也仅仅只是人间?
辞音这般想着,不禁皱了皱眉,摇头道,可娘亲不是这样说的
傅灼尘反问:那地界之花从何而来?你们天界的手,还能伸向此处?
辞音一时语塞,还未想好如何反驳,便听傅灼尘问了一句:妖族从来不弱,你们天界却一直看不起妖,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辞音摇了摇头。
与其说看不起,不如说是厌恶吧。三界之中,非人非魔者,开了灵智便为妖,大多妖族生来便在人界。傅灼尘说,可在天神眼中,人界是他们的所有物,妖族的存在,成为了不可控的变数。
就像花开花谢,寻常花朵会遵循四季花规,可开了灵智的花妖,纵然没有修出人形,亦不会顺从所谓天意。
它既要绽放,便绝不会轻易凋谢。
天界厌恶这些不守规矩的生灵,却又因管束起来极为麻烦,只能在心头怨愤。
今日这位神仙骂一骂,明日那位神仙骂一骂,各个嘴里的妖皆是十恶不赦、冥顽不灵,久而久之,妖族便成了天界仙神的眼中最最瞧不起的低.贱.种族。
真是这样吗辞音有些不敢相信。
傅灼尘见辞音不信,自嘲地笑了笑,道:你亦可继续认为,刚才那番话,只是我在胡言乱语,反正你也曾叫我孽畜。
我不是辞音不由得羞红了脸。
三百年前,初见之时,她确曾对妖抱有极大的偏见,亦当着执明的面,怒斥傅灼尘为孽畜。
如今来到地界,一路上见了许多妖精,方觉是仙也好是妖也罢,其实两者间除了寿数,并无多大差别,皆是善恶于心,无关其他。
辞音不禁开始好奇,天界人人唾弃的玄蛟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妖精,为何能让那么一个怕累怕疼怕麻烦的云素,先是违了云霓仙子离开前为她定下的婚约,后又这般罔顾天规天条,生死不惧的对其死心塌地。
情之一字,真叫人看不明白。
***
伤魂谷,竹林结界。
半个月来,云素日日夜夜悉心照料着那条重伤的小黑蛇。
这一次,小黑蛇所受之伤显然比三百年前那一次更为严重,好在它恢复的速度比三百年前快了许多。
其一,是因为当时那只小孔雀修为低微,最多帮忙包扎换药,并不像现在,可以用自身灵力为曲临烟疗伤。
其二,则是因为曲临烟如今修为高过当年太多,若这样的伤势换在当年,只怕早已魂飞魄散。
尽管如此,那小黑蛇还是昏睡了许久。
在小黑蛇昏睡的时间里,云素明显感觉到它的呼吸十分微弱,微弱得几乎快要让人无法察觉到它还在呼吸,就仿佛连活着都已耗尽了所有力气。
云素每每看到那浑身是伤、一动不动卧在孔雀窝里的小黑蛇,便止不住的心疼。
她简直无法想象它到底是凭着一份怎样的意志,才能够拖着如此重的伤势,躲过魔族的追捕,一路逃回此处。
云素无比害怕曲临烟会这样一直沉睡下去。
她甚至想过,是否可以用自身之血催愈一下小黑蛇身上的伤势,至少让那些皮肉伤愈合得快一些,多少减轻一点它的痛楚。
可当她割开手指,将血抹了小黑蛇整个脑门,这才发现玄武之力在掩住了她灵息的同时,也封印了她体内的血脉之力,她已经无法用自己的血为小黑蛇疗伤了,只能以灵力缓慢修复它的内伤外伤。
小黑蛇醒来,是第五日的事。
那时它只有睁开双眼的力气,疲惫与伤痛将它折磨得连呼吸都承受着巨痛,小小的一双眼,黯淡无光。
云素见小黑蛇醒来,连忙跑去厨房煮了一些白粥,一口一口吹凉了温度,再捏开它的嘴,往里硬喂。
小黑蛇浑身是伤,真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只是张嘴吃吃流食,都觉如承火烧似的脏腑内有什么东西在不住地翻涌,疼得它眼泪直往下掉。
云素见了心疼,却也知它伤得那么重,必然无法以灵力维持体能,好不容易醒来,总得吃点什么,否则真会撑不住的。
忍一忍,东西还是要吃。云素一边哄着,一边喂它,过程中见它数次吞咽困难,也只得硬着头皮用法术帮它往下顺了顺。
好不容易吃完了东西,小黑蛇两眼一翻白,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那之后,云素寸步不离守了它两日,见它身子轻轻动了一下,似有转醒的迹象,忙跑去厨房,将提前准备好的粥重新热了热。
睁眼的那一刻,小黑蛇看见端着碗勺守在自己身旁的云素,乖巧地吐了吐信子。
这一次,小黑蛇总算没有吃完饭便再度陷入昏迷,只是无比虚弱地睁着一双眼,静静望着云素。
云素有太多话想要向曲临烟问个清楚,却又怕那些话语会为如今的它雪上加霜,思虑再三后,终是将心里那份不甘尽数忍下。
在恢复自我意识后,小黑蛇伤愈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不出三日,便已可以小幅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