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夫羅身子一顫,嚴重的注視著於毒。
「天下間,竟然會有如此歹毒的蠱毒?」
於毒嘿然一笑,沒有說話,反身回到了蒲蓆上,膝席而坐,兩手加於案上。
沒有回答,就是承認了,再說他也沒有必須嚇唬自己的道理。於夫羅眼睛連轉,看了身後大帳一眼,想到於毒的話,不由伸手摸了摸額上的虛汗,假意咳嗽兩聲,走到於毒面前,說道:「今日是我魯莽了,想來要不是於大帥你及時提醒,只怕我這就要稀里糊塗著這個大當了。」頓了頓,想到一事,立即說道,「對了!你剛才說到黎陽一事,怎麼,你讓她過去疏通,他們難道還是不肯放行嗎?」
提到這事,於毒眉頭一個打結,先請於夫羅坐下,方才說道:「我等於陳留合兵一處,答應要揮軍北上策應壺刺史得到冀州。可是,如今你我兩路兵馬是集合了,奈何壺刺史尚在北面山中運動,而我等一時又不能揮軍渡河,著實急人。想來這件事情機密,又不能聲張,在此之前我等雖然暗中與黎陽守將淳于瓊取得聯繫,給了他足夠的好處,他才稍稍鬆口。本以為,這件事情也就這麼解決了,奈何事到頭來,不想臨了了出了問題,誰想淳于瓊那廝會被袁紹突然叫走去了青州,如今守將換成了張郃這廝……」
輕嘆一聲,於毒接著說道,「張郃便也罷了,奈何這廝是個頑固,軟硬不吃,與他暗中接觸兩三次了,他愣是不肯鬆口。既然錢財無法打動他,我一想,索性以女色誘他。我想著這黃裳一身具有魅惑之術,說不定將她派過去,能夠誘動張郃,使他答應,這才借用過來。只是沒有想到,這廝仍是不為女色所動,迫使我此計再次落空。哼!可殺的張郃!」
於夫羅神色一動,嘿然道:「魅惑之術?怪不得,我一看到她就想要了她。不過,張郃這廝也當真是個君子啊,居然連送上門的貨色也不敢採摘,只怕他事後要反悔死呢。不過,事到如今了,看來再勸也無益,不過在白白浪費時間罷了。既然,於大帥剛才說『可殺』,那為何我們不直接殺了他?想來只要他一死,黎陽動亂,我們也就可以趁機揮軍渡河了,豈不兩全其美?」
「不可!」
於毒連忙搖頭:「這件事情我也想過,不過最後還是被我給否定了。右賢王你先別著急,請聽我一言。想來右賢王你仔細一想不難明白此事的不可行。說來,我等派人暗中刺殺張郃,那是容易的事情,黃裳就可順手辦成的事情。只是殺張郃容易,可殺了張郃之後呢?誠然,張郃一死,黎陽無人主持也必大亂。可右賢王你想過沒有,黎陽乃冀州的南面門戶,其之重要不言而喻。若是在此之時其守將張郃被他刺死,你想他袁紹能不起疑心嗎?他若因為起了疑心,緊急從渤海戰場抽調重兵把守黎陽和鄴城兩地,倒是就憑我們手中的一些兵馬,焉能輕易攻下冀州?殺張郃易,可殺張郃是打草驚蛇,也就不智了,是以此計不成,右賢王可該明白。」
於夫羅聽於毒前後一加分析,也即恍然大悟。
是啊,當此之時,他們暗中與壺壽勾結,密謀串聯顛覆冀州,所為是陰謀之舉,又焉能堂而皇之?若然因為圖一時的便捷,便要行刺殺張郃之舉,也實在是魯莽。本來冀州風聲就已經緊張了,等張郃一死,袁紹焉能坐得住?就算他不能及時從渤海戰場趕回來,也必抽點重兵守衛黎陽、鄴城兩地。鄴城本來就堅固,他們敢有顛覆的想法,那是欲要趁其在渤海戰場,後方兵力空虛之際,來個出其不意的。現在倒好,一旦這裡風聲緊了,鄴城有了防備,他們的密謀豈能輕易得逞?
於夫羅點頭說道:「於大帥所慮甚是,是我出言莽撞了!只是,若我等不能從黎陽渡河,就近趕回去與北面的壺刺史會合,只怕事情拖得越久,遲早生變。黎陽既然是我們富貴的攔路虎,我等便不能置之不理,是早晚要有一個計較。可是刺殺不行,收買又不可以,該當如何?再說,我等與他暗地碰面雖然隱藏了身份,也將此事故意引導到了其他地方,使他一時不會聯繫到我等。可事之再三,他焉能不疑?若因為被他報到袁紹案前,只怕袁紹同樣起疑。」
於毒笑道:「袁紹此人生性多疑,這一點不假。然而他此時畢竟困身在渤海,與公孫瓚糾纏著,哪裡有心思理會這些風聲?只要不做出轟動之舉,想來他就算起疑,但因事情沒有發生,又一時分不開兵,也就不會理會這些了。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儘快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及時勸動張郃,讓他放我等渡河,這才是要緊。不過,當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呢?」
於夫羅皺眉苦想,眼前一亮:「對了!我們要北上,又不止黎陽一處可走。黎陽這裡既然不方便,我們何不繞道走其他津渡呢?比喻,咱們可以舉軍西向,走平陰,從孟津出河陽,不也照樣過去麼?」
於毒聽來,搖頭道:「這一點我也是有考慮過的,只是……剛才右賢王你也說了,我等要想走孟津,必先舉軍西向,再從平陰渡河。我等兵馬雖然不多,但數萬還是有的,想來如此大規模的舉動,焉能不引起他人猜疑?一路西向,雖然可以做些裝扮,稍稍分散而行,不讓他人輕易認出,路近些也就罷了,可畢竟此去路途遙遠,只怕難以約束,最後必然暴露目標,豈不是壞事?再說,等我們過河了,河對面的河內太守張揚雖然跟袁紹有些過節,兩兩不和,不用擔心他會將此事報給袁紹知道,但他同樣跟我黑山也是不溫不火,甚至數度擊楊奉於白波,又豈會任由我等這幫黑山賊子借道?」
於夫羅聽來甚是氣餒,一拳頭握緊又落下,重重砸在木案上。噗,砸起一團灰塵。
他鼻子一哼,說道:「這也不成那也不成,乾脆我們哪裡也別去了,就窩在山裡算了,這買賣咱不做了!」他出氣的話說完,於毒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也不做聲,兩兩陷入了沉默。
沉默了片刻,於毒眼前一亮,拍著木案,豁然說道:「我怎麼就忘了他了!」
「他,是誰?」
「嘿嘿,陳諾!」
「陳諾?」於夫羅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許是他說錯了,乾脆一笑,搖頭道:「你沒有搞錯吧,你此時怎麼會想起他來?你難道想要他來幫我們?」於毒仔細一思索,嘿然一笑:「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瘋了瘋了!」於夫羅爬起身來,就要走。於毒趕緊叫住他,笑道:「我說是他,自然不是張口亂來,右賢王你且納下心來聽我一言。」頓了頓,眼看於夫羅捺心重又坐回了席上,方才說道:「或許此時,也唯有此人能幫我們了。」
於夫羅鼻子輕輕一哼,說道:「怕也未必吧,於大帥你難不成忘了,這陳諾可是袁紹的人,你讓他幫忙,那不是自投虎口嗎?他會幫你?」於毒嘿嘿一笑:「那可未必啊……他是袁紹的人不假,可他真的跟袁紹齊心嗎?若他齊心,如何在得了你弟弟之後,知道了我等密謀一事,仍是答應我們要為我們保住秘密,到如今一直是密謀不宣?若他將我等之事告訴了袁紹,你想袁紹還能在渤海呆得住嗎?從此一點,足可見他陳諾根本和袁紹不是一路之人。」
於夫羅不可否認此事,但他同時說道:「這件事情不假,他答應我們的事情,起碼到目前為止,也的確是做到了。就算此事足可證明他與袁紹心不齊,或者有不和的嫌疑。然則,這又能說明什麼,他跟袁紹不是一路之人,與我們何干?與此事又何干?」
於毒哈哈一笑,反問道:「沒有關係嗎?不要緊,但我們可以從此事上看出一點,如果他知道我們借道黎陽一事,想必也是不會反對的吧?」於夫羅越聽越糊塗,乾脆問道:「他不反對又怎樣?他此時可是身在青州呢,占道的又不是他,他就算反對又能如何?」
於毒搖頭道:「他若反對,我們麻煩就大了。可他若不反對,願意繼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則對我們來說可謂是……受益匪淺。」
「這話又怎麼說的?」
看到於夫羅一頭霧水的樣子,於毒很是受用的哈哈一笑,甩手道:「這點右賢王你就不懂了吧?其實說來,也是很好理解,如果我告訴你張郃當初之所以降了袁紹,那完全是因為陳諾的一席話,或許右賢王你就不會有此疑惑了。」於夫羅眉頭一皺,看向於毒:「這件事情我也有聽過,可這跟此事又有什麼關係?」
「關係可大了。」
於毒盯著他的眼睛,緩緩說道:「既然右賢王你也聽說過此事,難道右賢王你就沒有仔細想想,袁紹他數次派人過去,張郃皆不願降,而陳諾一去,他就立馬開城降了,何以會這樣?」被於毒一說,於夫羅也是皺起了眉頭,眼睛轉了轉,點頭說道:「我明白了,明白了。陳諾之與張郃,他們之間應該有非同一般的關係。起碼,張郃對於陳諾的信任,比起袁紹來要堅固得多,我們若然繞過張郃,先去向陳諾求情,只要陳諾那邊鬆口了,再隨便傳一句話給張郃,想來張郃沒有不放行的道理。」
於毒嘿然一笑:「我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於夫羅點了點頭,隨即又一皺眉,不無憂慮的說道:「可是……在前時見面,我們與他已經有個一個口頭協定了,他能答應替我們保住那個秘密已經算是謝天謝地了,若如今再然有求於他,他能像上次那般爽快的同意嗎?」聽於夫羅焦慮的口氣,於毒也是輕輕一點頭,說道:「此事要辦成卻也不易,但也不是什麼難辦的事情,想來壺刺史一事他都甘願替我們保守住這個秘密,再讓他幫個小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只是,對於此事,我們還需從長計議。」
於夫羅乾脆說道:「還有什麼好計議的,古來無利不合,咱們就許他些好處就是了。」於夫羅笑道:「好處?有什麼好處能讓他獨掌青州一州軍事更好的?難道等壺刺史事成,咱們也將冀州一併許給他?呵呵,只怕不成吧?再說,陳諾其人連袁紹都不放在眼裡,敢明里暗裡與他計較,要是扳倒了袁紹,又豈能與我們和好善處?到時候,只怕是鬥倒了狐狸,引了狼來。」
於夫羅眼睛遽然一縮,想到第一次在黑山間與陳諾見面的情形,身子不由一寒。想來那時陳諾身陷重圍之中,尚且敢以一十三騎跟他們相抗,實在不是易於之輩。他一想,點頭道:「陳諾其人的確是不好對付,只怕將來會是你我的勁敵。然而正如於大帥你說的,在此事上我們又不能不指望於他,明知如此,又能怎樣?」
「怎樣?」
於毒哈哈一笑:「當然是要防患於未然!既然知道他將是你我將來的勁敵,那麼從此時開始,我們要麼用盡一切辦法將他收攏來,以為我們所用,要麼……勢必想盡辦法將他殺了,徹底根除這個後患!」
「殺他?」於夫羅緊了緊手中的拳頭,說道:「殺他只怕沒有那麼容易吧?要是他那麼容易被刺,早該死千回萬回了,所以刺殺一圖非不得已,千萬不可輕易使用……可若是想要將他收攏來,只怕又非易事。想他尚且都不甘受袁紹驅使,又豈會聽命於你我?」
於毒點頭說道:「殺他不易,收攏也是妄想,可我們決不能就此放之任之!」
於夫羅眼睛盯著於毒神色,仔細觀察片刻,恍然道:「於大帥,對於此事……想來你已是成竹在胸了?不妨說出來聽聽。」於毒將眼迎向他,嘿然說道:「我們的談話好像是越扯越遠了,還是說回來。你先前說,要想說動陳諾,勢必以利,確實不錯。可這樣一來,就算可以讓我們一時得手,也必是養虎遺患。莫若……在我們說動陳諾,讓他甘願為我們所用之時,再趁機將其控制住,如此也就算得是善之大善了。」
「控制他?談何容易?」話題好像又繞了回去,連於夫羅聽來都不覺嗤之以鼻,以為此事絕不可行,所以就連討論的興趣也一下子沒有了。於毒當然能夠看得出他的心思,當即一笑,說道:「對於陳諾,我們可以利以驅動,色以誘之。右賢王,你看這個主意如何?」
於夫羅微微一愣,啞然道:「看來於大帥你是要學你們漢人范蠡故事,將美人送於君前,用以迷惑君主?這倒是一個不錯的主意,可這樣一來,果然能起到效果嗎?不說陳諾會不會是如此急色之人,就算是美色誘惑了他,使得他失去了與我等爭霸的雄心,然則,他畢竟是他,要想將他徹底控制住,豈是那麼容易辦到的事情?」
於毒嘿嘿一笑,將身緩緩的站了起來,走到了於夫羅席前。於夫羅沒有動,任由於毒與他聯席而坐。
見他不說話,只管取了酒壺倒酒,他是眉頭一皺,問道:「於大帥,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呢。」如此時之傲慢,實在少有。於毒側目看了他一眼,兀自斟滿了一盞酒,又一盞酒。一盞推到於夫羅跟前,一盞自己舉了起來。聞聞酒香,似有陶醉之意。
「右賢王,你不需如此急色,難道你忘了黃裳這件事了?」
「黃裳?」於夫羅微微一愣,捧著酒盞,一時忘記將其喝下:「黃裳跟此事又有什麼關係?」
於毒一口酒罷,將空盞往木案上一放,笑問於夫羅:「沒關係?果然沒有關係?」
於夫羅雲裡霧裡,想要再問,不過他立即怔住了。看著於毒狡黠的神色,他愣住了。他終於想到,想到先前於毒跟他說過的話了。他身子緩緩一動,目注著他,問道:「你說的女色……莫非是指黃裳?你想……以她來誘惑他?」
「沒錯!」於毒嘿嘿一笑,反問道:「有比使用她更好的嗎?想來只要陳諾他還是個男人,又豈能輕易逃得過她的美色誘惑?就算陳諾他心堅,又能堅到哪裡去,在黃裳的魅惑之術下,他不丟盔卸甲才怪呢。嘿嘿,不用我說,只要他兩成其好事,蠱毒自然進入對方體內,到時陳諾就算是要反抗,也必無益。用此辦法控制他,別說是讓他傳話給張郃了,就算是進而控制他的本部人馬又有何難?如此一來,豈不比直接殺了他效果還要好?」
「哼!便宜了陳諾這個混蛋!」
於夫羅一揮袖,將桌上酒盞推掉,酒水撒了一地。跟著,長身而起,憤憤不平。於毒看他這個樣子,連忙放下酒盞,哈哈一笑,說道:「想不到右賢王你倒是一個憐香惜玉的人,可是有些人,能憐惜則憐惜,不能憐惜……則罷!要女人,天下一抓一大把,改明兒我給你去弄,至於這件事情,為了大事計,還需右賢王你且做忍耐。」
於夫羅鼻子一哼,看向於毒,突然仰頭而笑:「哈哈哈,憐香惜玉?本王是那樣的人嗎,也只有你漢人之中某些腐人才幹的事情,與我何干?不過,本王想想黃裳那身骨肉,自己沒有吃到,今兒卻要眼睜睜的看著將她送丟給別人,實在可惜罷了。至於女人,哼,本王還不差,不勞於大帥你出手。」
於毒安撫住他,與他笑道:「這件事情雖然你我是私下裡商量好了,但多少在此之前也要跟她的師父打聲招呼的,否則一聲不吭就將她派了出去,將來查問起來也是不好交代。」於夫羅將袖一揮,說道:「要怎麼辦你去辦吧,我可插不上手了,這裡沒事,我就先走了!」
於毒知道於夫羅雖然明白黃裳不可輕易觸碰,但他自己不能碰,不代表樂意看到別人去碰,心裡肯定是不舒服的,更何況他還要當面將黃裳送給他人。他也怕於夫羅就這麼出去心裡一口悶氣出不了,要是任他撒潑,壞了大事那就不好了。於毒想到這裡,見他轉身就要走,趕緊是一把拉住他的臂膀,笑道:「這事不急,隨便什麼時候打聲招呼就行。右賢王你也不必急著走了,午飯時間到了,你就留在我帳下吃口飯,喝兩口小酒再走吧。更何況,此事畢竟是大,雖然定計了,到底還沒有一個具體細節。這細節……還需你我共同謀劃,以確保將來不誤事。」
說到這裡,又刻意著重跟他提醒一聲:「如今你我為了壺壽一事,再次聯手上了同一條船,船沒有靠岸,咱們性命也就關聯著,任何一方也不能出事不是,為了確保萬一,還是要仔細斟酌再三……再三斟酌……」
本來於夫羅是無心留下來的,但聽於毒一說,所言在理,心中一動,便再也沒有說什麼,將身坐回席來,說道:「不但是此事我們需要同舟共濟,將來,我們兩家仍需聯手,以謀取更大的富貴,所以任何一方也不能有事。此事,卻是需要斟酌再三。」
「是極,是極!」
於毒眉開眼笑,連忙傳令下去,讓下面準備酒菜端上來。他這邊,一面仍是不停的跟於夫羅商議著送黃裳去陳諾身邊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