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是停了下來,但他在等陳諾一句話說完之後,並沒有搭理他,抬起腳,往前跨出了一步。
「嗯?」
陳諾眉頭一凝,這傢伙也實在放肆,居然將自己的話當做耳邊風,簡直無禮至極,心裡也怒了。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並沒有馬上鬆開,在他仍是不理往前跨步的那一刻,手上稍稍施力,想要將他肩膀望後掰,讓他正視自己。少年被他這一掰肩膀倒是往側面一甩,但同時,他臂彎一動,手中的血刃呼啦往後一斬,斬向陳諾。
這突然間的變故,雖然事起倉促,但也沒有嚇住陳諾。陳諾反應還算是急速的,眼看他順著肩膀,一刀就要反身斬來,立即是望後一跳,躲過了他這一刀。這一跳,雙方也立即拉開了一段距離。此時陳諾胸口也急喘了一口氣,本能的想要做拔刀動作。不想,反手一摸,摸了個空,心裡頓時一緊,原來剛才離開時並沒有將隨時佩刀帶在身上。看看少年拎著血刃已經轉過身來,作勢欲撲的樣子,他立馬開口叫道:「哎,我說你這小屁孩到底怎麼回事,一上來就打人啊?我不就是讓你停下來不要走嗎,何止動刀動槍?」
看著少年全身的血,還有胸前的傷口,陳諾也是納悶了,這個小孩他不認識,怎么小孩對他好像很是痛恨的樣子,就像是他們有什麼血海深仇似的,實在不解,實在莫名其妙。
少年舉起刀來,鼻子重重一哼,問道:「你就是陳諾?」
陳諾一愣,沒想到這小孩還認得自己,本能的一點頭:「我是陳諾,陳然之。」
「那麼就對了!」一句話也不再多說,呼啦舉起刀來,望著陳諾腦門就砍去。別看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屁孩,可這小屁孩分明不簡單,先前起的那一刀力道雄渾,若非是他避讓得快,早被他劈成對半了。如今又來一刀,陳諾手上沒有寸鐵,如何應付,只能是打著主意,儘量避讓,先跟他拉開距離,再把話跟這小孩掰清楚。
少年這一刀起處如風雷,直接劈來,的確是夠沉夠猛的。眼看一刀就要下來,陳諾將要找地兒避讓。然而,就在這時,屋頂上瓦當一響,跟著從上翻滾下一個粗大的身影。這個身影猛然的出現,不但讓少年一驚,就連陳諾也是本能的忘記了躲避,呆在當地。粗大的身影眼看著就要從屋頂上直接滾下,但在脫離瓦當的那一刻,身子如旋風一樣,在半空中滾了一滾,隨即一個展開,身軀豁然拉長,跟著一道刀光暴漲,如電擊一般,直接射向舉刀的少年。
舉刀少年本來就在屋頂有異動的那一刻本能的停止了進攻,嚴防戒備頭上的來物。此時,眼看著屋頂滾下的粗壯身形已經展開,且霎間刀光激射,他立馬抽刀抵擋,身子跟著往後連連倒走。兩刀相格,發出了尖銳刺耳的聲響。只是從上猛然撒下的這道力實在太過雄渾,少年雖然是勉強接下,卻是承受不了對方一刀所帶來的巨力,不敢硬接,只好將刀往下推,將對方力道卸到地上。
轟隆一聲,客棧走道上的木板,被這股大力一擊,也立即被震得木屑亂飛,轟出了一個大洞。少年臉上似有脫色,哇的噴出一口血來,顯然是未卸完的力道,仍是轟到了他的臟腑。從屋頂而降的粗大身影此時也已經落在了地上,擋在了陳諾面前。陳諾被突然間的變故也是嚇了一跳,不過看看落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典韋,心裡小小的鬆了一口氣。典韋來不及向陳諾打招呼,眼看對方被他一擊給擊傷,怕他抽身跑了,趕緊是騰身撲上,舉刀斬去。
「小弟弟!不要傷他!」
少年身後有一門戶被推來,糜貞慌忙走了出來。看到糜貞的那一刻,陳諾眉頭微微一動,也立即喊道:「典君住手!」
典韋一刀撲來,少年眉頭一緊,知道這下算是完蛋了。他昨晚與黃裳兒一戰,身上多處受傷,剛才又被典韋一擊給殺了個措手不及,已經是吃了大虧了。如今面對典韋撲面而來的一刀,他的身子甚至在這一刻莫名的顫抖起來。呼,眼看一刀即將斬來……卻在半途,斬開的刀頓住了。
典韋聞聲抽刀而退,回到陳諾身前,拱手說道:「主公,韋來遲,讓主公受驚了!」
陳諾被黃裳兒要挾著從臨菑一路帶到東平陵,典韋等人雖然一時失去了線索,但憑藉武衛營強大的情報能力,也很快查到消息,追了上來。典韋剛到,也是陳諾出門找黃裳兒的時候,只是他眼看著陳諾安全了,也就稍稍鬆了一口氣,並沒有急著現身。他將人馬散落在客棧四周,自己則帶著數人趴在屋頂暗中保護。也是事出倉促,少年舉刀來擊陳諾,典韋不得不從屋頂現身,擋住少年的一擊。典韋見過了陳諾,左近武衛營士兵也有一半出來,拜見陳諾。
陳諾不想自己的身份引起他人注意,也立即讓其他人退下,只留典韋一人在他身邊。
糜貞從門後出來,跑到少年跟前,看看少年全身是血,也是嚇得血色全無,問他:「小弟弟,你這是怎麼了?」想到昨晚那個黃裳女子,立即問道,「對了,那個惡女去哪裡了,是她傷了你?」少年陳到搖了搖頭,說道:「讓姐姐失望了。」簡短將昨晚追擊黃裳兒的經過跟糜貞說了。糜貞聽來,搖頭道:「小弟弟你能平安回來就好。」
陳諾在旁邊注意聽了一會,原來黃裳兒的走是這麼回事,想來黃裳兒打暈他後,或許是直接出城了吧?他這邊動靜鬧得夠大的了,不想再出風頭,也立即往自己房間走去,走到糜貞身邊,低聲跟她說道:「進來說話,把你這小弟弟也叫上吧。」
陳到本不欲進去的,但糜貞叫他進去,他也只好進去了。
房門一關,陳諾坐在蒲蓆上,看了少年一眼,對糜貞說道:「現在安靜了。糜貞,你先告訴我,你是怎麼從趙雪哪裡逃出來的吧。還有,你又是什麼時候多了這個小弟弟的?」
糜貞旁邊陳到躁動不安,就要上前說話,被糜貞扯住。糜貞看了陳諾一眼,說道:「這事不怪雪姐姐,是我自作主張,要出來見見世面,沒想到卻碰到你這大壞蛋……」她這話當然不屬實,不是碰到,是她刻意過來找陳諾的,不然也不會在陳諾被藥後立馬現身。只是此時說這些也沒有必要了,要說出來不知要讓陳諾怎麼想呢,她可不想將這件事情說得太過麻煩。
陳諾一笑:「呵呵,雪姐姐都叫上了,看來你們關係處得不錯嘛。想來你應該是出來一段時間了,可趙雪她跟我最近的一次通信之中並沒有提到這件事情,看來她是刻意替你隱瞞了,足見你們這關係處得還行。不錯不錯,這我就放心了。」
陳諾這句話本是平常,但糜貞聽來,卻很是不平常。她此時聽到陳諾這句話,也立即聯想到昨晚所發生的一幕,不免將他這話理解歪了。把這『放心』,聽成是她跟趙雪關係好,將來共同服侍他,也就不會鬧矛盾,所以他才『放心』。糜貞這麼一想,臉色一紅,胸口就猛烈的撞擊著,不敢回陳諾的話,低下頭來,像是做錯了事,一聲不吭。
糜貞這個反應也著實讓陳到不解,想來他這個『姐姐』是何等的火辣,怎麼在陳諾面前變得這麼乖了,像是變了一個人了。他扯了扯糜貞衣袖,糜貞方才醒悟過來,啊了一聲,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陳諾一眼,居然仍是不知道說什麼。陳到看到這裡,跟當初那個逼自己做她小弟的姐姐完全對不上,心想她是不是傻了,或者是昨晚發生了什麼事情?一想到昨晚他去追黃裳兒去了,被黃裳兒打暈一晚未歸,留下糜貞一個人在這裡,這一晚上,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雖然一時無法知道,但看糜貞看陳諾的眼神,心裡也隱隱猜到了些。
陳諾看糜貞沒有反駁,頓了頓,又即說道:「既然趙雪對你都那麼放心,寧願瞞我也不跟我提前打聲招呼,看來是我多慮了,那麼這件事情我就不再追究了。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又是什麼時候多了這個小弟弟的?」將眼睛掃向陳到。
陳到毫不躲避陳諾的目光,將眼直挺向陳諾,鼻子一哼,笑道:「這就要多謝趙雪將軍了。」「哦,這跟趙雪又有什麼關係?」陳諾這麼一問,將眼睛掃向糜貞。糜貞怕陳到說話犯沖,立即扯了扯陳到,擋在陳到面前,跟陳諾說了陳到被捕的經過。陳諾聽來,搖了搖頭,表示不解:「原來是黃巾餘孽!可既然被抓了,如何趙雪還放他出來?難道……難道又是你自作主張,將他帶了出來?」
糜貞低下頭來,將逼迫陳到做自己小弟弟的經過說了,隨即又補充道:「我帶他出來雖然沒有經過雪姐姐同意,可我在此之前就已經親口向雪姐姐將他討要了來,我既然出來自然是要帶他在身邊,所以說……這一切要怪就怪我,你不能對他怎麼樣。」
陳諾聽來,蹙眉一笑,說道:「我相信趙雪,趙雪既然敢放心讓你帶他在身邊,那麼問題應該是沒有了,自然怪不到他。只是,我不明白,他一個黃巾餘孽,我與他往日無讎近日無冤,他為何見著我面就動起刀子,對我有這麼大的仇恨麼?」
「哼!」陳諾身旁典韋兩眼一起,瞪視著陳到,手按著刀子,就等著陳諾一聲令下,將眼前這小子大卸八塊。
陳到沒有退縮,推開糜貞,將身一正,眼睛直勾勾的看向陳諾,緩緩說道:「這也並不怪我姐姐,你問她是沒有用的,因為她並不知道,我還有一個身份。」陳諾身子一動,瞥眼去看糜貞,只見糜貞也是迷茫的向陳到投過去一道目光。看來這件事情她應該是不知道,甚至趙雪也不知道,不然趙雪也絕不會輕易將他交到糜貞手上。
陳諾呵呵一笑,說道:「哦,你說說看,我倒也洗耳恭聽。」
陳到不動聲色的走上前兩邊,緩緩說道:「如果我說,黃巾渠帥徐和待我如同自己兒子一般養育了我數年,我與他之間不是親情勝似親情,接下來,想必我不說,陳將軍你也應該知道我為什麼要做這件事了吧?」
陳諾身子一動,點頭道:「原來你跟徐和有這層關係,怪不得怪不得!」
糜貞聽來迷迷糊糊,扯住陳到,問道:「可這跟陳將軍又有什麼關係?」陳到兩眼裡的血絲爬了出來,看起來很是駭然,但面對糜貞,仍是刻意壓住著自己,不然自己的樣子嚇著糜貞。他注視了陳諾一眼,方才轉過頭來,看向糜貞,反問道:「這跟陳將軍沒有關係嗎?姐姐,徐帥死於賊手文丑,這件事情你不是沒有聽說吧?想來文丑乃袁紹大將,而陳諾他……他亦身為河北將軍,袁紹麾下將領,都是一個碗裡吃飯,同穿一條開襠褲子,他們能有什麼分別?如今文丑殺徐帥等於是袁紹殺,而袁紹殺,不正是等於陳諾所殺?我向他報仇,向他索命,又有什麼不對?」
「哈哈!」陳諾差點笑了出來,他其實也想到陳到找他報仇,可能就是因為這層關係,心裡也已經有了準備。但親口聽陳到說出來,突然覺得這事是多麼的荒唐,多麼的牽強,真正是天大笑話,不覺笑了出來。
陳諾旁邊典韋那是肺都氣炸了,這小娃子也太他媽能扯了,若不是陳諾沒有發話,他早衝上前跟他用刀斧理論了。
陳到突然聽到陳諾發笑,也立即點著了他內心的火。他是鼻子一哼,大叫一聲:「豈有此理!」說著,提刀對著陳諾劈下。他兩距離本來就不遠,一刀起得又快,轟然一刀就將陳諾身前一道木案給斬成了對半。陳諾身邊典韋兩眼一起,就要拔刀來擊陳到,也立即被陳諾喝止。而陳到身後,糜貞連忙上前,扯住了陳到的身子,將他往後拽。
陳諾盯著木案看了一眼,用手摸了摸斷,笑問:「小孩,你解氣了嗎?」
陳到被糜貞扯住,身子一時不能動彈,也是著急。本以為,陳諾就要讓旁邊那惡漢趁勢殺來了,不想反被他叫回了,心裡便是一愣。接著,看陳諾笑向他,還問了這句,反是一怔。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看到陳諾這個反應,他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了,心裡的火氣也頓時消了些。
糜貞連連說道:「小弟弟,你呀你,你這是在做什麼?所謂冤有頭債有主,你不去找仇人文丑,卻來找陳將軍做什麼?更何況,就算是因為陳將軍是袁本初麾下將領,硬將他扯進來,但你也要認清楚目前的形勢吧?陳將軍是袁本初麾下將領不錯,可你難道不知,陳將軍他目下可是已與袁本初他們脫離開了,並沒有領兵在外啊,他現在只不過賦閒之身,你找他報仇豈不是天大笑話?」
陳到被糜貞這麼一頓噼里啪啦的斥責,混亂的腦子霎時間短路了。呆了半響,恍然看了糜貞一眼,吃吃道:「冤有頭,債有主?」忽然覺得糜貞的話極為正確,他要報仇就應該去找文丑,是文丑殺的,這不應該怪到陳諾頭上。他想到這裡,手中刀跟著脫手,哐當一聲落地了,像是失了魂。陳諾此時聯想到先前糜貞所說的話,想來趙雪能留下這個小孩,應該是有一定的道理的。且觀察他雖然年輕小,做事衝動,但膽色和力氣還是有幾分的,若能善加開導,說不定將來能有一番作為。
陳諾想到這裡,將身一正,正欲開口,卻聽那門板上傳來蓬蓬的聲響。他看了典韋一眼,典韋長身去開門,原來是先前陳諾吩咐下去的酒菜備好了,端了上來。典韋接過飯菜,想到屋裡的木案被打壞了,又讓店家馬上再送一張木案上來。陳諾見是送飯菜上來了,想到先前只讓店家準備了他跟糜貞兩個人的分量,此時又加了一個少年,不能讓他餓著肚子,便立馬讓店家再準備一副碗筷。當然,典韋不管有沒有吃飯,在外人面前是不能落坐的。此刻看看少年心境平復了下來,不需典韋在旁壓陣,再說留典韋在只怕嚇了少年,是以等碗筷和木案送上來後,讓典韋先下去,讓他在樓下用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