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两天降温开始,天边积蓄到现在的阴云里传来滚雷声,轰隆轰隆,紧接着狂风大作,穿过院子里碧色的小竹林,发出呜呜的如同洞箫的声音。
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
郁清棠被雷声和雨声惊得眼睫微颤,她搭在被子上的手指紧了紧,抓住了被面,指节用力到泛白,像是即将被拖进潜意识里深层的噩梦。
音乐软件播放模式全部循环,轻缓的爵士乐一遍一遍地流淌
院里竹林外围的青石板上还有水流汇聚,湿漉一片。
地上的雨水却已经干透了,远方的云层里,朝阳冉冉升起。
郁清棠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分别从锁骨窝和枕头底下找到了昨晚塞在耳朵里的两只耳机。
手机还有百分之十的电量,耳机掉落的时候就自动切断了播放。
她把手机充上电,刷牙洗漱,换上平时的衣服,推开窗户发现风还在吹,早晨的空气泛着湿冷的寒意,又去衣柜里拿了件黑色连帽外套穿上。
下楼。
方文姣在做早饭,郁清棠外公的轮椅停在窗户前,望着窗外出神。
郁清棠和外公打了声招呼,外公没回头地应了声,郁清棠便拿了墙角的扫把出门,清扫院子里的落叶。
她蓦然想起来,今天秋分。
午饭是郁清棠做的,上午白天她联系了家政公司,找新的保姆,下午便来了一个叫柳阿姨的,郁清棠提了几点要求,当天便签了合同。
2018年的秋分过后,是中秋节阖家团圆的重要节日。
郁清棠的舅舅,也就是郁清棠外公外婆的儿子住在首都,忙着工作,照顾自己的小家庭,年年腾不出空回来,晚上六七点的时候打视频电话回来,郁清棠帮着接通,递给外公外婆。舅舅祝二老中秋快乐,问爸爸身体好点没有,回答说好点了,舅舅又把两个孩子拉过来,给老人家看。
两位老人家对着小辈嘘寒问暖,小辈在那边也很乖地说知道了,会的,云云。
恋恋不舍地聊了半个小时视频,郁清棠操作方文姣的手机,把视频挂断,返回主界面。
手机再次响起视频邀请。
郁清棠低头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语气没有波澜道:我上楼了。
她把手机交给方文姣,教她:按这个绿色的接听,等一会儿就有人出来了。
方文姣欲言又止地看着郁清棠上楼,背影消失在楼梯后。
外公沉下脸,道:一见到她爸的电话就跑,父女俩弄得跟仇人似的。
方文姣道:再多给她点时间。
外公叹气:你看我这把老骨头,怕是看不到他们俩重归于好那天。顿了顿,他又说起卫庭玉,庭玉也是,大人跟小孩子计较什么呢,不知道先服个软,下次见到他,我非得好好说道说道他!我
他越说越激动,方文姣伸手抚着他的心口,忙道:先接电话。
卫庭玉苍白病态的脸出现在镜头里,笑容温煦:爸,妈,中秋快乐。
聊到最后,方文姣讷讷道:庭玉啊,你和默默什么时候能坐下来好好聊聊?卫庭玉耐心听完,却避而不答:我会给她找个好归宿的,请爸妈放心。
三叔。门外响起敲门声,你在里面吗?
卫庭玉对镜头道:家里人催我了,下次再聊,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寄的月饼收到了吗?
收到了。
你和爸记得吃。卫庭玉温和地叮嘱后,挂断了视频。
他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了房门。
门口站着卫家孙辈排行第六的卫惊风,和郁清棠同年出生,只大几个月。他还有个双胞胎姐姐,二嫂生下龙凤胎的时候,郁辞的肚子刚显怀,她身材瘦弱,孕肚就显得格外地大。卫庭玉也曾畅想过会不会郁辞也怀了龙凤胎,虽然产检已经证明不可能,但他偶尔会和郁辞这样开玩笑。
他绞尽脑汁三个月,给未出生的孩子取名叫卫清棠,男女通用。他不在乎孩子是男是女,是美是丑,只要他们一家三口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就是他此生最大的满足。
郁辞死在手术台的那天,他好像整个灵魂都被抽离干净,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卫庭玉生了一场大病,病中的很多记忆他都失去了,唯一能想起来的片段都是错乱无章的。
他好像是带过郁清棠的,在郁辞离世后,他想过要照顾好她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但似乎失败了。后来听家里的佣人说,他那时的精神状况很不对劲,暴躁易怒,经常从宝宝房里传来他歇斯底里的大叫和大哭。
尤其听不得女儿哭,一哭他就会大声吼她,整座宅子都听得见。婴儿虽然听不懂,但是有本能的畏惧反应,渐渐地也不哭出声了,后来连哭都不哭了。
饿了不哭,身上脏了也不哭,只会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安静地躺在摇篮里。
想起来了给她喂奶粉,没想起来就饿着,却也囫囵地活了下来。
但长久下去,这对父女迟早要有一个会先被折磨死。
大概一年多以后,卫家老爷子把最宠爱的三儿子接回了主宅,在眼皮子底下好生看顾,卫庭玉休养了半年,精神渐渐好起来。
郁清棠也被接了过来。
她就像嵌在卫庭玉心尖上的一根刺,拔不掉,时刻提醒他他的郁辞永远不会再回来。
她也是卫庭玉治愈不了的病根。他只能放她在那,不去管不去问,让她远离自己的视线。
卫家老六卫惊风道:三叔,大家都在等你下去呢,十二他们要红包,你准备好了吗?
卫庭玉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扬了扬红包:还有你的。
卫惊风笑笑,道:我就不用了,一把年纪不好意思,留到过年给七妹妹吧。
卫庭玉没说话。
卫惊风同他一道下楼,步伐配合地放慢,问道:我听说七妹妹毕业后回老家了,是在哪个城市?
泗城。卫庭玉的嗓子有些低哑。
好,我记下了,以后出差有机会路过泗城,我去看看七妹妹。
随你。卫庭玉扶着楼梯扶手下楼。
卫庭玉把红包发下去,小辈在客厅玩闹,佣人走到卫庭玉身后,低声说了句话。
书房。
卫庭玉敲门进来,里面整齐地坐着他的三位兄弟。
卫庭玉是艺术家,不理俗务,从前现在都不管,他三位兄弟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找他,就只有一件事:商量郁清棠的婚事。
程家小姐托病已经快半年了,陷入僵局。
他们想给郁清棠重新谈一门婚事,卫庭玉咬死不松口,原因是其他人他信不过。
今天也不例外。
卫庭玉用手绢抵着唇,剧烈地咳嗽着,毫无血色的脸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决:不行!只能是程家,我女儿的婚事咳咳咳我自己做主!
送走卫庭玉,卫大伯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阴郁。
卫二伯笑容玩味,捉摸不透。
只有卫四叔隐约露出担忧神色。
卫大伯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道:这个病鬼,之前也没把卫清棠当他女儿,现在装什么一心为她打算的样子!
卫四叔看看两位兄长,不安道:大哥,三哥该不会知道我们为什么想尽快把他女儿嫁出去吧?他是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卫大伯冷笑道:拖?拖到他死了他女儿更没好果子吃!
卫二伯压低声音提醒:大哥,小声点,小心他还没走远,毕竟他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
书房的声音渐轻,融入中秋的月色。
明月高悬。
程湛兮在租的房子里和家人视频。
程妈妈正心疼她住着租的房子,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是想撺掇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