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潭在他身後低低埋下腦袋,極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他聽見高昊說,「年輕人,有想法是好事。」似乎高昊又變成課堂上的高老師,儒雅和藹,對課堂上膽大包天的學生諄諄教誨。
「對國家發展有希望,更是好事。」高昊問:「你覺得,咱什麼時候趕超英美?」
「四十年後!」
「哈哈哈。」會議室里眾人都笑起來,一下子沖淡了緊張壓抑的氣氛。
四方臉說:「我今年快五十,我是看不見嘍。」
「哈哈,我今年四十,說不定爭取爭取,還能看見。」
「四十年後有四十年後的人解決,現在財政沒錢發不出工資,把四十年前的人餓死,哪裡還有四十年後的人呢。」
大家誰也不關心四十年後,到時候老子不知道還在不在,哪管身後洪水滔天。
高昊嘴角露出真切的微笑。
魏檗張了張嘴,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她聽到有人說「財政沒錢發不出工資」的時候,就全明白了。這哪裡是什麼「為了經濟健康發展扔掉包袱」,只有扔掉包袱是真的。為的卻不是什麼經濟發展,為的是這裡,坐在這間會議室里的人,能夠正常發工資漲工資有錢發有錢花!所有的一切都是表面上做出來讓人看的,實際是蛋糕太小,要把一部分人踢出去,剩餘的人才能有更多的利益來分配。
為什麼裁撤農村農技員,因為農村農技員,是所有人里,最最不起眼,最最沒「勢力」,最最好欺負的人罷了。
後面高昊再說什麼,魏檗一點兒也沒有聽進去。她只聽到有人說「散會吧」,會議室里椅子開始響動,人站起來,往外走。
魏檗坐在後排椅子上,散會出門的,人人都朝她瞥一眼。
她也無所謂。等人走得差不多,才從椅子上站起來往外走。走到樓下,正好看到縣農技站的車屁股冒著煙絕塵而去。
魏檗自嘲一笑。
她信步走在縣城大街上,回憶會上發生的一切,並沒有多少類似「屈辱」、「失敗」之類的心緒起伏,反而帶著盡力一搏之後的釋然。或許從一開始,在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內心深處,已經對這次上會爭取不抱希望。
那麼為什麼還要這樣做呢?
小縣城裡的建設日新月異,主幹道兩旁鋼筋水泥樓房拔地而起。
魏檗走在小城裡,感受著吹到臉上的八十年代的風。她眯起眼,審視自己的內心。
內心深處,略帶泥土味的野心在鋼筋水泥中蓬蓬勃勃地萌芽開放。她不想困在上下尊卑、條條框框中不斷內耗,她要自己跳出來,海闊憑魚躍,做生意,發大財!
而在這個離孔子孟子故鄉很近,被儒家文化圈深刻影響的小縣城,大概就要以這樣一種近乎「自毀前途」的方式,才能讓自己下定決心,讓周圍的人相信、認可,自己從「仕途」中半道退出的選擇。
辭職、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