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远走近后就看到了他抬起的这一眼。
呼吸一停。
圣上穿着明黄色的常服,殿中温暖,他就未曾在身上披上大衣,亮丽的色泽衬在他的脸庞上,生机比春日的阳光更为勃勃。
黑发束起,玉冠温润,唇角似有若无的带着笑意,手指捏着奏折,眼眸中有神,黑眸悠远,正在看着风尘仆仆的自己。
薛远好像被一道天雷给击中了身体,他浑身发麻,只知道愣在原地,呆呆去看着小皇帝。
身后的将领喘着粗气跟了上来,他们连忙整了整袍子,推了下薛远:将军,面圣了。
殿内的小太监正好同圣上通报完了,憋笑着看了薛远一眼,扬声道:请各位将军进吧。
薛远回过神,他带头走了进去,和身后的将领一起朝着圣上行了礼。
顾元白勾起唇,很是温和。他让人赐了坐,又赏了茶,与诸位将领谈论了一番边疆事宜。
薛远一字不发,他好像渴极了,端着茶水一杯杯下肚。然后借用饮茶的动作,在袖袍遮掩下偷看着圣上。
他做得实在太过隐秘,没人发现薛大人的行径。只是心中调侃不已:薛大人喝了这么多的茶水,若是一会人有三急,岂不是尴尬?
顾元白也跟着抿了一口茶水,突觉唇间感到一阵炙热视线,他动作悠悠,朝着薛远抬眸看去。
薛远正低着头,热茶雾气遮住了他眉眼间的神情,遮住了他的唇角似有若无笑意。
似乎是察觉到了圣上的目光,薛远撩起眼皮,朝着圣上露出了一个笑。
顾元白没从他身上看出什么,就平静移开了眼。
圣上虽待在京城之中,但对北疆事宜却件件了然于心。将领们正在同他说着契丹大首领病死一事,道:他病死的时候太过巧合,先前病了许久还能强撑数年,如今却在众部族准备联合时猝死,契丹人大乱,大首领的儿子耶律征认为其父一定是为奸人所害。
圣上点了点头,又同他们说了一会话后,看着众人脸上的倦容,笑道:众位长途跋涉回京,本该休息一日再来同朕复命,今日急了些,难免疲惫困顿。如今趁早回府休息,待明日养足精神再来同朕好好说一说北疆的事。
众人也不推辞,因为确实疲惫,尤其是薛将军这般不要命的赶路方式,他们已经许久未曾睡过一个好觉了。
众人一一告退,顾元白翻过一页奏折,随口说了一句:薛将军留下。
薛远便留了下来。
宫殿之中很暖,不过片刻,薛远便出了一身的热汗。他起身恭敬询问道:圣上,臣能否将外袍褪下?
在觐见之前,他们身上的武器和甲衣已被宫侍取下,顾元白看了看他额角汗意,微微一笑道:不可。
薛远闷笑了两声,是。
圣上将他留了下来,却不说是因为什么事。薛远便好好地站着,脊背微弯,偶尔抬起一眼,状似无意从圣上身上划过。
长如羽扇的眼捷晃动,在眼下遮下一片细密的阴影。
小皇帝的脖颈、脸庞和纤细的手,在龙纹游动之中被衬得白到通透。
越看越是热烈,觉得不够,开始焦灼。
这一站就直接站了一个半时辰,等外头的天色从明变暗,顾元白才合上了奏折了揉了揉手腕,瞧见了薛远之后,不知是真是假地讶然道:薛卿怎么还在这?
薛远咧嘴一笑,自个儿主动道:没有圣上命令,臣不敢走。
那就陪着朕出去走走,顾元白站了起来,往殿外走去,随意道,薛九遥,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薛远有些受宠若惊,他紧跟在圣上身后,什么都好,只是倍为思念圣上。
顾元白笑了笑,不以为意,你从北疆回来的时候,那里还有飞舞的鹅毛大雪吗?
有,怎么没有,薛远回忆,臣来的时候正是风雪满天,雪化成了水,烈风跑得再快也快不过它落下的速度,臣那时回头一看,谁的头顶都顶了一层皑皑白雪,像是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顾元白听了一会,点点头道:京城也落了雪,但终究比不上北疆的凶猛。
薛远:臣心喜于此。
顾元白闻言,侧头朝着薛远一笑,眼中意味深长。但薛远只被他的笑给迷得神志不清,英明神武顿时烟消云散,在军中待了五个月,这会儿荤话都要到了嘴巴边。
他咂咂嘴,舔去唇上干掉的皮,佯装不经意踩到了石头块,往前踉跄一步之中,握住了圣上的手,匆匆搂住了圣上的腰。
转瞬即逝,顾元白只觉得一道黑影袭来,腰间一紧,下一秒薛远已经离他两步之远,躬身请罪了。
顾元白:
他顿了顿,并没有露出怒容,反而朝着薛远温和一笑。
这笑温和得薛远眼皮直跳。
两人在外头转了一圈回来,晚膳已经摆上。
薛远被留在了宫中用膳,但在他面前摆着的不是精美可口的饭菜,而是一个双手可捧的精致木盒。
盒上雕刻高山流水,树有杨桃五枚。
薛远打开一看,里面正放着他藏在床底下的那套玉势。
顾元白身旁的宫侍奉上银筷,圣上净手擦过,接过银筷,柔柔一笑,道:薛卿既然喜欢此物,那就抬筷用膳吧。
薛远盯着玉势道:圣上,哪怕臣有铁齿铜牙,那也咬不动玉块。
不急,圣上温和笑了,双目柔和看着薛远,慢慢吃。
薛远拿起筷子,试探:圣上没看臣的那封信?
薛卿文采斐然,顾元白慢悠悠道,朕看了你的书信,才知晓此物为何,是干什么用的。果然常玉言所说不假,薛卿人不可貌相。
薛远眼皮猛跳一下,倏地抬起头看着顾元白,惊愕:圣上不正是因为这东西才生了臣的气吗?
顾元白挑眉,此话怎讲?
薛远心中升起不妙,他将事情来来回回想了一遍,总觉得哪里不对,既然圣上先前不知道玉势一事,那,臣在北疆收到了圣上退回来的书信。
和此事无关,薛远话音刚落,顾元白就立刻接上,朕原本都要忘了这个东西了,结果就被薛卿的一封信给想起来了,这还托了薛卿的福。薛卿,食不言寝不语,用膳吧。
老子自己把自己给害了?
薛远神色变来变去,一边夹着木盒之中的玉势一边想,他怎么能这么蠢。
但他在书信之中整整用千百字的内容来写自己练手后的结果,自己看着都想要给自己摸摸,圣上看了之后竟没有半分心动吗?
为了能以色侍君,薛远真的下了许多功夫。
他的表情太过精彩,顾元白不知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只以为他是受到了侮辱,不愿意去吃了玉势。顾元白吃了一口菜,慢条斯理嚼着,手臂撑在桌上,托着脸侧看戏般看着他。
殿中的宫侍默不作声,没有发出一丝响动,个个低着头,不往桌旁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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