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好像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入了战场就犹如龙入云海之间。
不知道害怕,就会闯下大祸。薛老将军这才一次次严厉地对待他,希望能给他圈上一层层人味儿,让他知道什么叫做伦理纲常和世道,而不是红血罩头的兽欲。
这不容易,薛老将军用了许久,才让薛远体会到边疆百姓的痛苦,让他因为士卒的死亡而愤怒。薛远像个人之后,薛老将军又头疼以他的脾性怎么才能忠君。
三代忠良的府中,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东西啊?
不知伦理,没有善恶,好像打骨子里就是个坏种,长大了之后才勉强知道要装好自己的冷血无情,装出一副不那么可怕的模样。
因为这,薛老将军在知晓薛远生出忠君之心的时候才大喜过望,觉得薛府有救了,不用抄家了。之后一看,薛远对圣上又太过殷勤,可薛远这坏种又怎么可能会对旁人这样?薛老将军越想越愁,觉得薛远是装的,他在装着对圣上忠心。
圣上待薛远越好,薛老将军越忐忑不安。结果现在他知道了什么?他儿子竟然、竟然在肖想圣上!
薛老将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气得七窍生烟,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啊。
早知如此,薛远出生那日他就应该狠狠心把他掐死。
薛府的列祖列宗要是知道,怕是祖坟都得冒血水。
这必然不关圣上的事。若是薛远不愿意,天王老子都逼迫不了他干自己不愿意干的事,一定是他对圣上升起了觊觎之心,还竟然真的让这孽子得手了。
薛老将军心中冰凉一片,几乎不敢深想薛远对圣上做了什么,只要一想,他都要吓得晕厥了过去。
是臣没有教导好儿子,是臣的罪过,薛老将军哽咽,灰败和惭愧并生,臣愿以死谢罪,臣死后也不得超生。
都是因为他的一时放任,才让圣上遭了这等罪过,被这等小人迷惑。
顾元白顷刻之间,就明白薛老将军为何会这番模样了。
他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来回看了薛老将军数次,难不成他上次前来薛府时的那番语辞严厉的暗示,薛老将军都未曾听懂吗?
薛卿,他的神情堪称平静温和,起来。
此时尚且还早,薛老将军的身上却是晨露厚重,一看便已经跪了良久。顾元白转头去看张绪,侍卫长低声道:臣让将军起身,将军却不听,执意要跪在此处。您还未起,我等也不敢通报。
顾元白叹了口气。
若是正经算起来,薛老将军还是大恒的国丈,他亲自俯身想要扶起这位忠臣,手上那枚翠绿的玉扳指就映入了薛老将军的眼底。
薛老将军浑身一抖,想起在北疆时,薛远的手上也曾带过这样的玉扳指。
他原本要站起来的膝弯一软,又重重跪倒在地。
顾元白带着人退回了薛远的院中,石桌湿润,隐隐有树叶露珠滴落。
圣上不急不缓,态度温和,说了许多话,见薛老将军听进了耳中便让他回去了。薛老将军不知是怎么回到自己卧房的,回来时,薛夫人正在让丫鬟梳着发,瞧见薛老将军浑浑噩噩的模样,奇道:这是怎么了?
薛老将军牙齿磕碰着,说不出一个字。
薛夫人让人退了下去,走到丈夫身旁坐下,开始擦起眼泪来,你是不是又在怨我儿了?
薛老将军这次却没吭声。
我儿喜欢男子那便喜欢好了,你还能将他打死不成?薛夫人哭得更厉害,薛平,你给我好好说说,我儿到底怎样你才能满意!他只要不祸害人家,不强迫人家,这不就行了?
祸害,祸害,薛老将军手指颤抖,忍不住两行热泪流下,夫人,他
干的那是祸害人的事吗?
干的是灭族的事啊。
擦了擦眼泪,薛老将军话头一转,他最好一心一意,别让我知道他有什么小心思。他要是敢三心二意的话,老子第一个砍了他!
薛夫人一愣,你这是允了?
薛老将军沉默,薛夫人却知道他这是不再计较的意思。她大喜,站起身更是忍不住走来走去地抒发喜意,喃喃:你我倒是好说话了,可褚夫人哪里可不好说话啊。
薛老将军皱眉,什么褚夫人?
薛夫人忍不住笑了开来,又坐在他身边,好笑道:你啊,连远哥儿心悦的是哪个男子都不知道。远哥儿眼光挑,即便是喜欢男子也不会喜欢寻常人,褚府的褚状元你可知晓?
薛老将军心中生出不妙,果然,薛夫人笑道:人家褚卫三元及第,也是圣上眼前的红人,可不就是我儿喜欢的人?
轰隆一声,眼前发黑。
薛老将军一口老血几乎要喷出来,孽子、孽子,他竟然迷惑了圣上之后还敢三心二意!
其罪简直当诛!
*
薛远还不知晓自己在老父亲那里已经成了三心二意的浪荡子。
他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京城,路上买了不少各地的小玩意儿,都打算送给圣上去讨欢心。行色匆匆回到京城时,正好是殿试前的几日。
如今春暖花开,薛远身子虽疲惫,但精神却格外亢奋。他将马匹交予宫侍,率先便是进宫去见圣上。
他很心急。
原本以为最快一月便可回来,最慢也可两个月,薛远准备的信封也只有两个月的份,到现在为止,怕是圣上已经一个月没有看到他写的那些心里话了。
只希望这一个月,圣上不看信也能时不时想起他。
薛远叹口气,步伐越快。翻滚的衣袍如海浪起伏,田福生老早就听说薛大人进宫了,连忙迎上去,薛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薛远开头就问:圣上呢?
田福生熟稔道:圣上在寝宫内安歇呢,薛大人可要现下去看一看?
薛远当然点头,我先洗漱一番,再去看一看。
薛远身后的那些官员听得一句比一句惊讶,彼此面面相觑。
稍后,薛远一身湿气地进了圣上的寝宫。
床褥上躺着一个人,薛远悄声上去看了,不停地摸过圣上的发丝和手脸,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坐在床边,与睡熟的顾元白十指相扣。
余光一扫,在枕边扫到一张信纸,那熟悉的字迹让薛远心中一动,他拿过来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字。
薛远无声笑了,低头狠狠亲了一口信纸。
心中满满,鼓胀得无处可以宣泄这股情绪。
只能看着顾元白,一下下地顺着他的黑发。
顾元白在这种盯视中皱起了眉头,缓缓地睁开眼,视线还未明晰,便看到了床旁倚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身黑衣,还在笑着。
顾元白懒懒伸出手,这身影便俯下了身,熟练地将他抱在了身上。双臂睡得乏力,顾元白也只以为做了梦,闻着薛远脖颈的味道,又安心睡了过去。
薛远顺着他的脊背,还想同他说几句体己话,此时不免哂然一笑,怎么这么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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