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喑哑,尝起来尚且有些旖旎的意味,悠悠说:
遭了天谴。
遭了天谴
遭了天谴
陆忏第一次衍生出怨恨的滋味。
恨沈玄、恨夫蜀先生、恨怨尤神、恨他自己,也恨沈鹤归。
恨这个伪君子选择了天下苍生。
恨他的烂摊子需要怨尤神去收拾。
陆忏浑浑噩噩间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他在回忆的洪流中处处觉得怪异。
他对沈鹤归存在尊敬、认同、吃味,却唯独没有共情。
他对他所谓的前世没有共情。
这正常吗?
怨尤神手握那根沾着血、发着光的神骨,面向那座衣冠冢,穿过陆忏的身影,就像是看向那个名为沈鹤归的人一样,冷笑着说:你惯出来的人间,要我去救,真是不识好歹!
话音刚落,他将神骨重重打入七尺之下!
霎那间,九天巨雷骤然轰鸣,似要将人间劈做焦土!
雷光霹雳,映得他惨白的面色更如艳鬼。
陆忏怔怔地看着他,问他也像是在问自己:
痛不痛?
剜心取骨痛不痛?
怨尤神的目光逐渐涣散,他身形摇晃,也许是听见雷声轰鸣,又或许是他伤口疼痛,他难耐地皱紧眉头,整个人倒了下去。
陆忏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想要接住他。
但过客终究是过客,他不过一团虚影,眼睁睁看着他的神明、他的公主摔在尘泥里。
他再难以负荷,双膝一弯,重重跪在怨尤神身前。
他听见九天之上有隆隆雷声与天道宣判,但他的心跳声太嘈杂了,杂乱无章,吵得人头疼。
他大脑一片空白,许久才捡出其中只言片语。
陆忏几乎是强行把字句拼凑到一起,好半天才依稀见得其中含义。
怨尤神身为神明,视天道条规于无物,而今神力溃散,沉睡千年不可入梦,目之所及皆为虚无,直至苏醒之时。
这算什么意思?
这算什么意思?
千年以来怨尤神都不是在沉睡,而是面对一间空荡荡的屋子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他不是在沉睡,他是在坐牢。
陆忏的神情茫然又无措,忽然他弯下腰,喷出一口污黑的血。
他的神明在赎罪,却撕碎了这个信徒。
作者有话要说:旧事这几章都好虐
等他俩见面就甜了,相信我(再这么虐,我也快撑不住了,淦)感谢在20201001 17:54:22~20201002 17:5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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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旧事(六)
四周空荡荡,灵魂被撕扯。
陆忏醒来时已是第三日的黄昏。
他恢复意识时只觉得胸口疼痛,鼻间隐约嗅到一丝血腥味。
他低低咳嗽一声,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头里像是装了一大锅浆糊。
不仅是与怨尤神的相遇,沈鹤归从小到大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他也统统记起来了。
二十余年的记忆被强行压缩成三天,也是难为他。
陆忏眼前一阵乱七八糟的雪花点,直让人想吐,吐个天昏地暗再躺回去沉沉睡一觉。
最好此生不要再醒来。
但他尚且觉得有一根神经在脑海里是绷紧的,牵扯着他不能放弃,不能堕落。
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响起说:你刚醒,不要起得那么急,喝点水
他话音未落,陆忏抢过他手中的水杯兜头浇了下去!
唉你沈玄立在旁边像一株僵硬的植物。
白开水顺着他的脸颊、发梢滴落,陆忏闭了闭眼睛,开口的嗓音竟是沙哑无比:我看到的是你的过去还是沈鹤归的?
沈玄一怔,如实回答说:都有。
他吸了一口气说:你先休息一下,一次性记忆回溯对你身体有伤害。
不用。
陆忏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我的神经很清醒。
沈玄小声嘀咕说:哪门子神经
他不免翘了下唇角:一根名为祈尤的神经。
提起这个名字,前世种种再次浮现眼前,陆忏心口麻酥酥发痒也发痛。
静默半晌,沈玄听他忽然发问说:
记忆我都找回来了,但有几处不对劲的地方。
沈玄手指一僵。
老沈,沈鹤归心系天下,以身殉苍生,他是当之无愧的英雄。我不得不心服口服夸赞一句佩服,但也仅此而已。
陆忏侧过头直视着他,这双眼黑沉沉却又藏着凤凰熄灭的色彩,他轻声问:我与沈鹤归达不成共情。
沈玄的神情如遭雷劈,他僵立在沙发前久久没有回复。
陆忏继而说了下去:我与沈鹤归处处不同,他是君子,我非善类。说我是他的转世,也不知是抬高了他还是贬低了我。
沈玄:
不是,你后面这句话是不是说反了。
以及沈鹤归在最后一战时魂飞魄散是我亲眼看见的,魂都灭了,这人怎么轮回?
再有他是人,我是妖,怎么强行变异了?老沈你要是告诉我我是个实验室小白鼠,我就真火了我跟你讲。
他后面这段话说得像是调侃,但隐隐地又带着些许嘲讽。
沈玄静默半刻,还是叹息着将先前的符咒放到了他的手上。
这段记忆是怨尤神沉睡后,我重返山中的过往。
山中?
沈沽山。
陆忏问:沈沽山最初不叫沈沽山吧,为什么改了名字。
沈玄说:你也可以叫它神骨山。
想起那根埋藏地下的神骨,陆忏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握着符咒的手紧了又紧,心下隐隐约约冒着酸涩。
硬生生取出的神骨,千年不见天日的监禁
最后化作小公主轻飘飘的一句玩笑话。
遭了天谴。
陆忏心怀万种滋味,将符咒抵在自己的额前。
周遭光景再度暗了下去。
青山隐隐,浮光绰约。
陆忏透过沈玄的眼睛、跟随他的视角窥探过往。
他望见一座坟墓,木质的墓碑歪歪斜斜刻着沈鹤归三个字。
坟前的泥土要比别处的颜色更深,像是喝饱了血。
浮上不见日月,寒中不分暮晓,月下不知几何。
沈玄坐在坟前,他原先还闭口不言,后来应是觉得墓里的一片衣冠怎么也无处轮回,便小心翼翼一桩桩、一件件地陈述罪孽。
他先说自己心中有恨,说自己愧对天下。